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林泽西大吼,温晚你这个丑八怪。
他那时的表情肯定是充满了厌恶,就像是不小心摸到了狗屎却又找不着地方洗手,让我无地自容,只是瑟瑟的站在原地,似乎懦弱,似乎绝望。
在短短的几秒钟,他踉跄的逃出了黑暗逼仄的过道。
趁着月光,他的影子,模糊而冰凉。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越卑微越贱,越贱越卑微,夏媛说我就是这种人的时候我正在看岩井俊二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便立马想起了莲见雄一,那个安静,怯懦而又让人心疼的男孩,于是我不假思索地笑了。
其实我知道夏媛说这句话是在指我暗恋顾禾这件事。
偷偷写信不给他,偷偷给他织围巾不给他,偷偷的买了护腕不送他,房间里总有那么一角,是囤放着想要给他的却又没有给的东西。
夏媛笑我傻,我也觉得我傻。我没有她美丽妖娆的容颜,没有她曼妙绝伦的身姿,她翻手即是云,我翻手呢,只是在地上投下了浅淡的阴影,让路过的蚂蚁抬抬头凝视小会儿便已知无趣漠然走开罢了。
但是,那其实不过是我在她逼问时的慌乱的敷衍,她不知道,我喜欢的是林泽西,她的新任男友。
记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和夏媛在校园漫无目的的散步,走到后面废弃的运动器材房时,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将另一个男生踩在脚下,旁边还躺下几个在呻吟。
他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夏媛喜欢他的帅气与痞子样。我喜欢上的,是他眼角那枚冷淡,无关其他。
只是这个秘密不能说,也说不得。
我能做的,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沉默,再沉默。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泽西是我们新水A中的校草,当然顾禾也是,只不过是不同类型的,顾禾是阳光帅气型的,而林泽西呢,则是邪魅不羁型的。
值得我得瑟的是,我和阳光帅气型的顾禾很熟。
我不敢用青梅竹马这个词来形容我和他的关系,这个词太美好,太纯粹,更重要的是,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古代的桥段,青梅竹马,必定是郎情妾意,举案齐眉的。
我时常在想,要是有人问起,你认识顾禾?我回答,必须的,铁打的青梅竹马。估计吐到一大片,其中包括我自己。
顾禾不仅人长得帅,成绩还很好,每次看到年级排名表时我总是仰着头看他的名字高高的挂在最前面,然后视线下滑几十分米再慢慢的细细的寻找我名字具体方位。
耀眼夺目,隐没尘埃。
我和他的差距,显而易见。但这似乎并不妨碍我跟他套近乎。
他家和我家离的很近,在门口侧面45度我可以看见他放学回家弯腰脱鞋的样子。
正因为这么近,我经常拿着作业去他家,说是补习,其实就是抄袭。
他并不像老师一样劝阻我,只是将布满工工整整的楷体字的作业本递给我。
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有时抄着抄着就睡着了,作业本上有好多页都有口水打湿后褶皱的痕迹,丑丑的,难以抚平。
有次我又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漂亮令人无法呼吸的女孩,她坐在钢琴前面,背景漆黑一片,只有聚光灯跟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跳跃,如灵动的蝴蝶,尽情的翻飞,却又似绝望的飞蛾,以扑火的姿态,诠释着生命的张力。
在弹奏快要进入尾声时,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聚光灯慢慢散退,微光照亮的,是一滩鲜红火热的血,像上好的丝绸,发出幽幽的亮泽。
我被惊吓着醒来,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瞥眼一看,顾禾正在专心致志的画着,他的侧脸,温和极了,瞬间抚平了我的恐惧。
你在画什么?我凑过去,看了看,没看明白,接着几乎是逼视着他笔下的图,可依然没看出个究竟来。
你。他没有看我,也没有停止手中的笔。
不是吧?虽然我知道我睡觉流口水的丑态是有点令人发指,但也不至于残存在纸张上让它永垂不朽吧?我懊恼的说道。
开玩笑的,不是你。他依然不看我,继续画着。
我怔了怔,嬉皮笑脸问道。
那是谁?哦,我知道了,你喜欢的人。
他没吭声,应该是默认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定是美丽得不可方物吧!
在我碎碎念间,他也画完了。
在装进画筒时我特意瞟了一眼,可惜跟之前一样,没懂得。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我不着痕迹地经营着我微薄的暗恋,步步为营,亦步亦趋,虽然苦涩,但也满足。可是命运在缓慢运转后变得近乎疯狂,乃至我之后的整个人生都变得仓皇,陌生,不可掌控。
夏媛十七岁生日那天,她邀请了全班的同学,包括我,顾禾,没有林泽西。
吃饭,K歌。
在包间里,她的兴致显得非常的高,跟男同学划拳,拼酒,甚至爬到桌面上疯狂的跳起了艳舞。我试图拉她下来,却被她蛮劲一挥,整个人跌倒在地,额头磕到椅子角,便立马开了花。
同学们也很是兴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的状况,吹哨,起哄,跟随着她摇摆,完全沉浸在麻醉状态。顾禾扶起我,用纸巾小心擦拭着我的伤口,一包纸巾已经用完,血却依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你坐在这个角落里不要动,我去买点止血药,不要去管夏媛了,她今天高兴,就让她疯会儿吧。顾禾说完就离开了包间。
所有人都以为夏媛是高兴过了头,才会这么疯狂,可我却知道不是,她大喝大唱大跳,是因为她不快乐,只因为,林泽西,没有来。
夏媛曾经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那座城,或富丽堂皇,或陈旧坍圮,不管什么样,游荡的心爱上了它,便会收起之前的张狂,嚣张,安静的驻扎在那儿,不离不弃。对于她来说,泽西就是那座城,即使知道那座城如海市蜃楼,但依然义无反顾。
她说这话时表情唯美且伤感,我知道,她是真的爱林泽西。林泽西不是专情的人,夏媛也不是,可是两人相遇了,他成了她的劫。
可是在这场万人瞩目的爱恋中,悲情的,往往是真心爱上的,一旦真心付出了,也就万劫不复了。
在大家仍旧在尽情的摇摆时,包间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高大笔直,由于灯光的忽明忽暗,没有看清他的脸。
他径直走向正在舞动的夏媛,霸道的拽住她的手,将她带离了包间。也许是我多心,我看见他在推门的那一刻,视线微微往我这边瞟了一下。
灵魂人物走了,其他的附庸也沉寂了下来,歪七扭八的躺在沙发上。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
你是我的尾,让我沉醉让我迷。
谁知我爱的是浮云,切莫欣喜切莫悲。
洗尽铅华梦,
你可否回眸,
看看翘首企盼,伤痕累累的,那个固执不肯放弃的我。
这是夏媛的手机铃声,我写词,她谱曲歌唱。
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林泽西,我拿起电话,飞快的冲出包间,想要追上夏媛。
外面已经有些黑了,四处的霓虹灯欢快地闪烁着,摊贩子粗大而响亮的叫卖声一次次划破浩大的夜空。唯独月,清淡无争。
匆忙地融入喧闹中,穿梭,寻找,不知不觉便远离了原点。到了一个略微冷清的街道,刚刚沉默的手机又开始幽幽的唱。
他们是早已离开了吧,我心里这样想着,便开始往回走。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拖向狭窄的过道,我企图呼喊,却被那人用嘴堵住。
他粗鲁的撬开我的牙齿,不停地侵犯着我的舌头。他的双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步步紧逼。我感觉到一阵阵恶心,用尽最大的力气咬住他的舌头。
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快速的撤回了所有的攻势。
夏媛,我是林泽西。他将双手拍在我两肩上,拼命的摇啊摇,摇得我快要散架了。
狗日的林泽西,我不是夏媛。我感到屈辱极了,对着他的下面狠狠的踢了一脚。
我草,你他妈的----他痛得立马蹲了下来。我趁着这空档撒腿就跑,却被他孙悟空似的长手臂给拽了回来,说,你是谁?
你松手我就告诉你。我挣扎了半天,徒劳,又试图用眼神杀死他,光线不足,白费,最后只好放弃。
少罗嗦,说!他加重了力道,疼得我嗷嗷叫。
温晚,我是温晚!我屈服的招供。
他放开我,慢慢地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吼,温晚你这个丑八怪。甩下刺耳的字眼,他仓皇的逃离了这个黑暗逼仄的过道。
那修长的影子,模糊而冰凉。
那夜,我蹲在原地哭了,林泽西,我不计较你把我当做夏媛欺负我的恶行。
可是,你喊我丑八怪,你却喊我丑八怪。
我从来没有企图靠近你引起你注意,我知道我一点都不漂亮,可是,你怎能用这么嫌恶的神情,说出这么恶毒的话,你知道吗?被自己暗恋的人这么侮辱该有多么的心伤,该有多么的无地自容。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那天后我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小洞,像正在进行吞噬的漩涡,每摸一下,便生生发疼。
伤口不疼,心疼。
不想上学,在家挺尸了一个星期。外婆没有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照顾我。
之后,夏媛来看我,眼神里挂满了歉意与担忧,她说,对不起,那天我喝醉了。
我说没关系,不就留个疤吗?反正是丑八怪,没什么影响的。说着我就拿起她提来的橙子狼吞虎咽。
吃得太猛,橙汁儿溅到我的眼睛里,涩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她以为我是介怀了,急忙说,温晚,我爸爸是有名的钢琴家,他认识很多医生,他会帮你的。她说着说着就抱着我大哭了起来。可我知道,她的悲伤,不是为我。
那个拽着她离开的男人,是她从未露面的爸爸,夏媛生日前一天,他打电话给她,说他要回来。
当年他抛弃她和她妈妈,毅然决然地离开,妈妈抑郁而死,只留给她冰冷的照片和空荡的大房子。这个在小时记忆里就丢失的爸爸,在她受尽并学会承受孤寂时在她有所依靠并沉浸在幸福中时,居然说要回来。
为什么要回来,不如就一直消失吧!如同不在,如同没有。
可是,夏媛想错了,她将所有幸福的筹码都压在原本就不飘忽不定的林泽西身上,这原本就错得离谱。
她一直就知道他不喜欢她,他和她在一起,只不过是玩玩,她漂亮迷人,够资格了,可以当做他暂时的伴侣了。
他不需要爱情。一个喜欢和风竞争的赛车手,怎么会为爱情这种可笑的东西关闭引擎。
她打电话给他,让他陪她庆祝生日。
他说,有比赛。这理由,简单得荒凉,却又铿锵有力,把夏媛高傲的心击得粉碎,她怎么为自己争,他不爱她,他知道,她也知道,当骄傲的孔雀低下姿态去迁就一个人时,她的心就已经是痛得,可是他不在乎,即使在低头,他看不到。
还是做回潇洒的孔雀把,她想,于是她回到了爸爸身边。这个决定,意味着放弃。
夏媛还是带我去见她的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我忐忑不安,两只手不停地搓啊搓。
走到她爸爸面前,我微笑着叫道,叔叔好。
他本是背对着我,听到我叫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愣了愣,良久不说话。夏媛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连声唤道,爸爸,爸爸。他才有所反应,你好,温晚同学。
这个称呼,让我原本局促的心情立马就舒缓了。他给我介绍了一位整容医师,我不认识,但夏媛看到他时眼睛一亮,我明白他肯定非常有名,技术非常精湛。
那位医师领我进了治疗室,仔细看了看我的伤疤,问道,这是刚落下的吧?
我点点头。
你把眼镜摘下来我看看。
我照他意思做了。他有些惊讶,一个劲得说,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我疑惑极了,却又不敢吭声。
他走出去,跟夏媛的爸爸说了几句话,夏媛的爸爸点点头,往我这看了一眼,便带着夏媛走了。
临走时夏媛也往这张望,那脸上,分明挂满了不放心。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手术结束后,我满头纱布的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外婆给我削苹果。她的手干瘦如柴,但却非常的刚劲修长。
外婆,你的手真好看,绝对是弹钢琴的手。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看外婆的手,并由衷发出的感慨。
外婆手抖了抖,望着我,温声叫道,晚儿,晚儿,我的好晚儿。
仿佛呢喃,仿佛噫语。
这时,夏媛和她爸爸走了进来。夏媛直直地扑入我的怀里,那个冲击啊,差点就把我32A的胸撞成了搓衣板。但我依然还是欢天喜地的搂着她。
在我原本以为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铁铮铮的友谊时,外婆给夏媛爸爸的一耳光打破了仅残存的温暖。
为什么我会做那个血腥的梦,为什么夏媛的妈妈会抑郁而死,为什么夏媛的爸爸看到我后发愣,为什么外婆看到夏媛的爸爸会扇他耳光。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夏媛的爸爸,夏媛的妈妈,我的妈妈,他们彼此纠缠着。
我的妈妈,温舒华,是个钢琴家,在她初露锋芒时遇上了夏媛的爸爸夏真,两人一见倾心,并私下生下了我。
夏媛的妈妈李朵,夏真的妻子,对于突然冒出来的温舒华怀恨在心。
在妈妈温舒华全城公演那天,李朵悄悄在她上台前喝的咖啡里放了能使人昏迷的药粉,她想让她身败名裂。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妈妈温舒华倒下的瞬间,碰到了支撑,钢琴架砸了下来。我的妈妈温舒华再也没有醒来,夏真十分悲痛,并且无法原谅李朵,便离家出走。李朵也因为无法释怀而终日郁郁寡欢,年纪轻轻也逝去了。
这是多么可笑的故事啊,可笑得让我和夏媛流出了泪,流着流着便松开了彼此。上辈人的无法释怀,让本来就伤痕累累的我们举手无措,我们无法说无所谓,也无法说我恨你,似乎有那么一条河,不深不浅的,隔着我们,让我们无法摆渡。
我还没来得及喊声爸爸,夏媛就跑着离开了,外婆更是拒绝爸爸的认亲。
无奈之下,爸爸只好带着夏媛离开了,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能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如何接受,不懂得如何放下。
我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去芥蒂,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可,这是多么的困难。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夏媛的走让我想起了她说过一句话,青春是逆风奔跑,你说你赢了,可你却被刮伤了,你说你输了。那么,请你落下帷幕,悄然退场。
我们之间没有输赢之分,只是她放弃了,就像之前放弃林泽西一样决绝。我留下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去该追赶了?我这样想了,于是我回到了学校。
所有人都惊呆了,是的,我变美丽了,美丽得不可方物。就像梦里的温舒华。以前对我嗤之以鼻的男生开始唯唯诺诺,鞍前马后。追求者蜂拥而至。我开始向夏媛一样和不同的男生交往。
夏媛,你看,我就是这么卑微这么贱,你走后我想将你曾经拥有的所有光环都揽入怀中,我是那么的羡慕你,那么的嫉妒你。可是每当他们亲吻我的嘴唇时,我却感觉到恶心。脑海里依然有个声音,温晚你这个丑八怪。我越是想摆脱它它越是响亮。
在我嚣张得像夏媛一样时,林泽西又出现了。我被别人拥在怀里,故意不去看他,心里却突突直跳。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眼角不再冷淡,更多的是愤怒。
既然林哥发话了,那我们走吧!我故作平淡,对着抱着我的男生说,他快速地点点头。
在我们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林泽西踹了男生一脚,滚。男生便立马就滚了。
我看了看他,沉默不语。
温晚,你这个丑八怪。他大吼一声,将我狠狠的拥入怀中。
顷刻间,我泪如泉涌。
夏媛,原来我不羡慕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只是嫉妒林泽西拥你入怀的样子。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林泽西说,温晚你知不知道,我从来就不觉得你难看。你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那么的明亮。那时我和夏媛在一起时,小小的你总是在后面默默地跟着,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你不抱怨,为什么你不嫉妒,全世界的女生都恨透夏媛,唯独你对她那么掏心挖肺,全世界的女生都希望跟我交往唯独你总是用祝福的眼神看着我和她相拥,为什么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林泽西说,温晚你知道不知道,夏媛生日那天晚上我去比赛了,我从不认为夏媛的生日会比我的比赛重要,但我还是去了,我躲在那个黑暗的过道里,看着你四处张望,你眼神太差了,我怕你就这样就走开,于是我假装认错人,跑去亲吻你,我喊你丑八怪,是因为我不知道用什么来称呼你,也许是伤了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太美丽太张扬,那样就不是你了。
林泽西说,可你终究还是变美丽了,比夏媛更美丽,这让我恐慌。美丽得女孩是会变的,我怕你变得不再纯粹。于是我来了,我想早早的绑住你,不让你从我身边离开。
他说的那么真那么真,可我最终还是没有跟他在一起。我介怀他喊我丑八怪,他解释了,于是我释怀了。
可是,夏媛,我始终无法释怀的是,你得不到他。
你说他敢于和风赛跑,这样一个敢于逆风奔跑的少年,你抓不住,我,自然也抓不住。也许我可以放手一搏,可是,夏媛,不知道何时起,你所放弃的东西我就不想再去长久的拥有它了,就让它保持你走时的摸样吧。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当一切归于平寂了,我也回到了原来的我。
顾禾送了幅画我,我打开一看,是那时的那张。他说,这副画,原本就是画的你,现在送给你。我依然看不懂,可是有什么关系呢,顾禾会耐心的解释给我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