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不见
父亲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醒来后便是思念。最近看到一篇祭祖的文章,不禁勾起起一年前的回忆。
去年这个时候,父亲因为胃部不适住院检查,治疗半月并无改善,胃镜病理报告出来,食管上有一个肿瘤,市级医院因为医疗水平有限,建议去省级医院做个小手术。我们并没敢直接告诉他是癌症,只说是癌前病变,胃镜手术摘了就好了。他听到是食管上的问题,联想到小叔当初因食道癌去世,自然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我和先生都深深感觉到父亲的恐惧。
那个时候,所有的安慰看起来都很假。虽然我还没感觉情况有多糟糕,但是对于常人的谈癌色变,我真的没想好如何应对。
我们找了关系没几天就住进QL医院,同时也约好手术时间。然而却在强化CT检查结果出来后,被告知无法手术,食管上的肿瘤已经不重要,怀疑是淋巴瘤转移到腹部,五院误诊,需要建议进一步做病理检查,有必要的话直接转到肿瘤科。但是因为胰头部位有肿瘤占位导致胆管堵塞,胆红素超标太多倍,建议先插管引流,否则会造成肝衰竭影响生命。
码字时,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被黄胆“染黄”的皮肤,顿时泪如泉涌,整个身体紧绷僵硬,甚至无法呼吸,好像压抑了很久的情绪,随着眼泪流淌出来。
引流管放置好后,就先出院回家了。
几天后医生很遗憾的电话通知我,病理结果显示为不明原发灶的鳞状细胞癌转移,属于晚期。医生朋友告诉我先生,之前他见过一例,国内各大医院都检查也没查出病因,建议我们去看看中医。
我把结果告诉了母亲,可是如何给父亲解释太令我为难。虽然当事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力,可从我口中说出癌症晚期,真是太难了。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天踏实觉,要么被噩梦惊醒,要么迷迷糊糊,同时又害怕天亮,不知道怎样面对父亲。
恐惧感越来越强,分不清是谁的恐惧。只是心中还抱着“奇迹”发生的幻想,不想承认父亲得了绝症,不相信父亲不久会离开,对治愈抱有很大的希望。
我几乎每天去家里陪他聊天,给他按摩。父亲是明白人,自己的病情也猜到一些,我们也没有全部隐瞒,承认是不明原因的癌症,只是没敢告知程度。见他每况愈下的身体,和难受的表情,强忍着咽下去的眼泪,陪他演戏,忍不住的时候,就去厕所打开水龙头哭两分钟。
他不接受任何化学疗法,也许是为了安慰我们,他说相信奇迹一定会发生。
其实这种决定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能推卸给医院和医生。其实那会儿,他已开始考虑后事了,让大爷带他去银行将存款取出交于我,并叮嘱一部分看病,一部分留给外孙。
一日黎明前,先生的电话突然响起,母亲在电话中抽泣地说父亲不好让我们赶紧过去。我不相信,不可能这么突然就不行了。到家后看见父亲抱着胸部闭着眼睛奄奄一息,我大声呼喊,听他回应一句“小点声”,才舒了一口气。
母亲建议叫救护车,父亲坚决不同意,我只好用自己的办法抢救,听到胸部有两股气流走下来,见面色有所恢复,眼神也缓和,算是敞过一关。父亲对母亲说:“不让你给孩子打电话你不听,我就这样过去多好,也不受罪。” 闻听此言,只让我椎心泣血。
出院后这几天,腹水的情况愈来愈重,几乎不能进食进水,这种不适加再上恐惧导致父亲整夜无法入睡,见他如此难受,我却无能为力。因为身体极度难受,父亲对母亲大发雷霆,母亲躲着偷偷抽泣,我也实在忍不住,放声大哭,还好大爷来看望,很快化解。
一家人商议后,父亲再次住进了医院,只是受口罩影响,只能安排一个陪人,老妈先留下陪床。
为了能进病房陪伴,我绞尽脑汁想办法,最后决定让我家先生以慢性胃炎的理由也住进来,心肝脾肺肾甲状腺内镜通通查一遍,我就这样也当了陪人,我们三人一起陪同。
抽了腹水后父亲自感有所好转,不放心外孙自己在家,极力让母亲回去照看,也是想让老伴休息休息。先生也因为公司有事,住了七八天也出院了。我开始了一个人陪护。
那一日父亲的话,我今生难忘:
“这辈子有这么好个闺女感觉值了。老了不仅住上了好房子还开上了好车,生病还这么贴心地伺候。要是病好了多好,咱就能出去玩了。”他眼睛含着笑意,却挡不住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听着这些话我的泪就忍不住落下来,生病以来我第二次在他跟前哭。
他就这样,白天醒一会儿睡一会儿,晚上迷糊几小时,自己还能起来大小便,这样坚持着。
陪护是一种不错的修行方式。
父亲是一位看着粗糙实则心思细腻的老头,水杯如何清洗,开水如何烧,开了怎样灌暖瓶,倒上水什么时间喝,如何喝,超讲究。甚至连我带去净化空气的香薰机里啥时候放精油也得听他安排。稍不留神可能就会“犯错”,我想,全市也找不出一两个他能满意的陪护。
母亲伺候的时候是哪哪都不符合要求,我有时也不能完全按照标准执行,只能竭尽全力满足,多日贴身陪护也逐渐摸清了规律。
按照他的要求做,白天一天加起来最多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放下这个就是那个,的确有干不完的活。我见缝插针用碎片时间读了好几本书,阅读给了我莫大的支持。
因为精神绷得紧,所以并不觉累,倒是对老妈有了更多理解,同时对自己也有了很多照见,有太多和父亲相似的地方,庆幸青出于蓝未胜于蓝。
对我的听话照做不惹他生气,父亲很满意。而我也在快40岁时候,学会并且懂得了随顺。
陪床的日子,睡觉是件奢侈的事情,每晚都不敢睡熟,闹铃一小时提醒一次,除了喂水,喂食,喂药,小便,最主要是要确定父亲是不是还正常呼吸。
因为父亲几乎无法进食,不想闻到任何食物的味道,所以,病房里吃饭是不被他允许的,老妈陪护那会儿,直接就不让吃饭……
我的待遇比母亲好一些,要么请求护士搬着马扎去院子里吃,要么在病房门口。
就这样过了一个周,再次检查,各项指标显示都很危险,重度低钠,胆红素超高,肝接近衰竭,肾小球滤过率也低连肾脏也衰竭,如不能及时引流,随时可能死去……
闻此消息,先生比我积极,当天就找了各种关系,找其他大医院次日插引流管解决胆红素问题。母亲把我替出来和先生一起去安排转院。
载希望待天明,奈何事与愿违。
尽管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一切,父亲的灵魂却选择半夜就昏迷,各种指征显示无法再接受任何治疗。
四月的凌晨已无寒意,当我接到通知赶往医院的路上,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全身颤抖,眼泪都被封冻。
我们签字放弃所有无效的抢救,只保留氧气和肾上腺素,等家里的至亲都来见过后,撤掉所有液体。看出母亲有太多不舍,没有取下氧气。我和先生跑到走廊,抱头痛哭。我父生病以来,先生付出很多精力和心思,为我遮风挡雨,对父亲真心以待,我发自内心感恩。大孝贤婿似亲生!
当日傍晚,痛失我父。
不记得心跳和呼吸哪个先停止,还好老爸走得安详,终前无任何疼痛不适。
母亲伤心欲绝,我却强忍着没哭,联络与通知。
能够陪伴老爸走完最后一程其实算心安,感谢医院通融让我们家人都进到病房守护父亲,感谢郑大哥的帮助,殡仪馆一路畅通,也感谢堂兄堂弟都及时赶到与殡仪馆的司机师傅一起给父亲收拾穿衣。
我亲爱的父亲,昏迷前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不但没有让我为他治病多花钱,还早早将不买墓地选择“海葬”的遗言留给大爷大妈。只可惜,走得那么急,意料之外,只得来世再见!
按风俗第三日出殡,我跟老妈说我不想大声“哭丧”,因为父亲不喜欢。老妈说我们不需要做给外人看,怎么想就怎么做。
父亲曾当着大爷和我妈的面郑重地宣布:“从现在开始到我死,所有事我闺女一个人说了算!”没想到这句遗言支撑我安排好一切将父亲顺利送走。告别厅内见遗体面容如此平静祥和,我们娘俩算是放心。非常感谢郑大哥的帮助和他的劝慰,那段“人的寿限和生什么病无关“的举例母亲听后释然许多。
深切体会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父亲在冥冥之中为我坐镇将最后的事情办妥。
仿佛做了一场梦
有一瞬间真的不相信爸爸离开了
作为人,好悲痛
原本就是一场梦
父亲的疼爱伴随我到中年
在他跟前我总是那么任性
小时候晚上父亲给我洗完小脚丫
把我背到小床上的回忆无法忘怀
而我却只在病房给他泡过一次脚
感恩父亲这一世为我铺的路
我会带着这份爱大胆地独自前行!
有太多遗憾未能如愿
奈何哀伤思慕不绝于心
既没看懂生死,亦未悟透人生
奇门遁甲里老人的生即是死
所以死亡意味着重生
我,负责继续自己的旅程
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生灭既灭,寂灭现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