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贵其人
老贵精瘦精瘦,年过五十,依旧孤家寡人。
老贵脸色红润,身子骨硬硬朗朗,都说老贵好八字,老贵笑容满面说是呀是呀托您的福。
老贵终究病倒了,躺在床上。无灾不是祸,有灾躲不过,老贵说,人一上年纪,许多事就缠上你。
忘了说老贵是干什么的,老贵干的可是三百六十行之外的行当--与死人打交道,具体说就是给死人净身、装殓、捡骨。问老贵为啥干这活,老贵说条条大路通北京。长话短说,记不清是五八年还是五九年,那个人死的,啧啧,跟猪下崽样,一个接一个。老贵唯一的父亲也跟着走了,是饿死的,脸上一按一个窝,那时老贵还是小贵,嘴上刚长毛呢,老贵拆了楼板给父亲打了口薄木棺材,老贵说到这里用手背擦擦眼睛,说,那个惨哟,没法比。老贵的父亲个子高,摆平放进棺材,两只脚还在外面,装殓的问老贵咋办,老贵直发楞,那人走过去照准老贵父亲的脚杆就是两脚,叭叭两声脆响,老贵昏了过去。老贵说黑漆漆的夜晚常梦见父亲向他爬来。从此老贵无依无靠,于是就跟死人打起了交道,也能糊糊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老贵也想女人。老贵说那时的女伢不比时今,只要不饿肚子就行,可是没有哪个姑娘愿让一双成天摸死人的手摸自己的身子呀。但老贵沾过女人,一说到这老贵眼里就放出异彩。老贵三十岁那年,一天从外地来了一位讨饭的婆娘,好心人一撮合,当夜就住在老贵家。老贵说那女人脸虽黄点,却有几分姿色,可不晓得心是黑的。第二年那女人又跟外地的一位挑货郎担的跑了,什么也没留下,只给老贵留下几点回味。老贵说到这里朝地上唾了一口说女人真不是好东西。
老贵时今不比从前,老贵有一手绝活,给死者净身、装殓、捡骨有板有眼,有条不紊不说,他能随口唱出许多悲怆动人的调子,历数死者生前做人的功德,唱得周围的人直落泪。老贵现在不想成家,想跟老贵过日子的女人多得是,寡妇翠娥就是一个。翠娥的男人得肺病死了,他拉扯俩孩子真不容易,可两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翠娥一人另开锅灶。老贵晓得翠娥真心对自己好,可他总抹不掉那个黄脸女人的影子。
翠娥终因积劳成疾,走了。老贵用积蓄给翠娥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木,亲自装殓好翠娥,见过的人都说,那是老贵最用心也最用情的一次,老贵唱的天昏地暗唱的泪水洗面唱得翠娥的两个儿子齐刷刷地跪在老贵面前。
把翠娥送上山,老贵就病倒了,不思茶饭,人一天比一天瘦,老贵说久不生病的人一病倒就难得起来,问老贵有啥心愿,老贵说没啥,就是想到一生给别人装殓、捡骨,到头来却不能替自己做点啥,心里不好受哩。
老贵死了,没有人敢替老贵干那绝活,老贵被送到火葬场,化作一股青烟。
安息吧,老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