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老苏是突然老去的。
前一天他还扛着锄头去田里,可这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手就抖得碗都端不住了。老伴儿让他去城里查查,他却大手一挥,说,不过是昨个儿做的活太多了,手累了。
吃了早饭,老苏扛着锄头,颤颤巍巍地下地了。老伴儿偷偷给城里的闺女打了电话。
晚上老苏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听了一辆好漂亮的车。老苏拖着锄头,远远地绕过了车子,从屋后绕了一圈,把锄头拄在门边,才进屋。
闺女回来啦。
老苏已经三四个月没见过闺女了,更不用说过年才见一次的姑爷和外孙子,坐在屋子里,像客人。
老婆子在厨房张罗吃的喝的,老苏也没多想,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回来啦,就楞楞地坐在桌前,自顾自地看着电视,也不招呼谁,也不搭话。
“菜来啦,菜来啦。甜甜都饿了吧?”
“外婆,我叫孙雅恬,不叫甜甜。”
“妈,我都让你少弄点菜了,我们也不饿,吃不完多浪费呀。”
老太太讪笑着,两只手来回搓着,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只是说着不多不多,吃不完我跟你爹还能吃呢,不浪费。
老头子一言不发,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乐意搭理,连哼都没哼一声。要不是搁在桌子上的手还在随着电视里戏曲的调子打着节拍……
“爸,吃饭了。”女儿声音骤然提了几个调门儿,把一旁玩着手机的小丫头和她老公都吓了一跳。
“声音那么大做什么,我还没聋呢!”老苏的嗓门也很大,很明显,闺女得了真传。
倒是老伴儿不乐意听了:“你叫什么叫,闺女叫你吃饭还不对啦!”
老苏没说话了,端起碗,开始扒饭。不知道什么原因,闺女给他夹的菜,他都扒拉到了一边,一口没吃。
老太太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不乐意吃就别吃,哪来的臭脾气!”
老苏又把菜扒拉回来,和着饭吃了下去。
老苏在跟老婆子憋着气呢。
第二天,老苏的手还是抖,在老太太的“威严”下,跟着女婿的车去了城里。闺女要老太太一起去玩几天,也好陪着老苏,老太太惦记着家里剩下的饭菜,却说晕车,没法去。
闺女和姑爷也是真的孝顺,连续三四天,总有一个人不上班,陪着老苏换了好几家医院。又是推拿,又是针灸,总算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老苏就要回家。
姑爷没说什么,闺女却拦着,说不管怎么样,也得手不抖了再回去呀。
老苏是个拗脾气,这次却没拗得过得了自己真传的闺女,又在这留了两天,手抖却没有更好的气色。
这天是姑爷陪着的,老苏让姑爷送自己去车站,买了票回了乡下。姑爷很孝顺,也很听话。
回到乡下的老苏,晚上吃了晚饭,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拎着锄头就要下地,老太太一把拦着他,死活不让他去。老苏突然手不抖了,却又突然,整个人抖了起来,带着老太太的心也不停地抖啊抖。
似乎只是一瞬间,老苏也不抖了,老太太的心却抖得更剧烈了。
老苏一骨碌趴在地上,手一抽,一抽,眼白也翻了出来……
前一天,闺女回家后看到老苏走了,跟姑爷吵了一架,非要回老家把老苏接回来。好不容易姑爷把她劝服了,答应他第二天一早就回去。
老苏趴在地上,老太太趴在老苏身上的时候,闺女堵在了路上。
老太太醒来的时候,老苏躺在医院里,呼吸管插着,护士不间断地照顾着。
这次老苏待的时间很长,老太太也一直没回去,一直在医院里陪着,说小护士不懂老头子要什么。
两个月后,老太太带着老苏回家了。
老苏还是没挺得过来。
老太太问闺女总共花了多少钱,闺女怎么都不肯说。
老苏丧礼的时候,女婿好像喝醉了,跟同桌的亲戚诉苦,说自己花了多少多少钱,都是小钱,钥匙能救回老爷子,再花这么多都是心甘情愿的。
女儿和女婿还是每天会回来一两次,老太太却像对待客人一样,客气了很多,再也不拘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