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去，一勾新月天如水（二十二）
我是极喜欢清明前后这段日子的。轻柔的风唤醒着沉睡的生命，轻柔的雨滋润着干涸的生命，轻柔的阳光怀抱着孤独的生命，万物欣欣然，天地之间清清朗朗。
明前的碧螺散发着幽幽淡淡的雅香，我对澄说，送你爸爸老人家一盒明前茶吧。澄笑言他爸不爱喝茶但喜食青团，我耳中听闻心里暗笑这不是正对这个准儿媳的家乡风俗吗？遂立马向爸爸预定青团。因爸爸是一个极不靠谱之人，每次通话时都得郑重其事地三番五次提醒，当然，苏南城镇的街道上到处都有卖青团的，可是他人制作的如何比得上自家的呢？
因清明假期安排了洛阳之行，故在前一个周末，3月31日，3月的最后一天，我回了趟家。
农村在清明时节的淫雨霏霏中冒着绿油油的生机，浆麦草的叶子早已晃得不耐烦了，提醒宜家的妇女们采摘，这是制作清明寒食节第一美食—青团的首道工序。任何食物的享用都讲究时效性，方显得这美味的隆重和有纪念意义。
待我到家，爸爸已经备好两排的青团和白团了，青团是豆沙和芝麻的，白团是用晒干了的雪里蕻做馅，偏咸口味。团子虽然捏得歪瓜裂枣，倒也不失清香纯朴。
屋前地里的小生菜长得齐精致，如翠玉雕刻般；无人管的荠菜和马兰到处扩张自己的领地；玉米杆伸长脖子往上扯，什么时候能长出玉米苞呢？黄瓜藤悄悄爬上了藩篱架，黄色小花悠悠然地开着；茄子叶懒洋洋地舒展，闲看春天里的变化；年年这时候，燕子来报到，在家里大堂的日光灯下筑窝安家。
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家乡。曾作诗道：
田舍
舍外三亩地，燕子梁上呢。
人离车马静，小家有风情。
可惜，这样的景致看不了多久了，那百亩倾的油菜花已经被混凝土压平建起了声势浩大的粮管所，城镇化建设带来的农村大拆迁，让我们越来越远离大自然了。我随手掐下一朵油菜花的花心，放入口中，慢慢细嚼出甜味，心想明年这时候恐怕吃不到了。
但此时无瑕顾及伤感，带着满天地间的阳光，我对妈妈说：“妈妈，你可以放心了，2月已成过去式，我重新找了一位男朋友。”
妈妈被我的喜悦感染，也笑道：“真的？哪里人？工作是什么？爸妈是干嘛的？……”
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用一连串问题来代表，幸好早向澄问好了答案，便连忙打断道：“嗯，真的，他是南京本地人，干着养得活自己的工作，他爸妈和你们一样……这些都不重要，妈妈，最重要的是他很优秀。”
“他有多优秀？”
我想了想，用一句妈妈听得懂的话说道：“他的学历比我高。”
“那他怎么看上你了？你有哪点好的。”妈妈虽然这么说，可眼角里已经溢出了满意的欢笑，似乎我嘴里这位优秀的男生成为她的女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眼瞎了吧。”内心小小的窃喜道。
“那是未来丈母娘不知道她的女儿有多优秀，哈哈。”澄在电话那头回答了我妈妈的问题。
本以为搞定了妈妈，恋情就得到了家里人的祝福，没想到爸爸尖锐的问题让我招架不住。
“你们要是结婚，聘礼钱要事先谈好。”
极讨厌爸爸的世俗，带着冰雪的表情说道：“你就知道钱，我的婚礼一切从简，花不了多少钱。”
“你不要男方的钱，嫁过去会掉身价的。”
“身价是用钱衡量的？以后生活的幸福和当初的聘礼也无关。”虽然和澄开玩笑式地聊过聘礼，用当年爸爸娶妈妈时花费的五千经过通货膨胀折现成二十万，但我没和爸爸说，气不过他这般讲钱。
“他们家房子买了吗？”爸爸见和我聘礼谈不下去，换了个话题。
“你让人家买房子，你晓得南京房价多高吗？他才工作没多久，哪来的钱买房？”我气急了，音调不自禁地拔高。
“谁家结婚没有新房子，他爸妈不拿出钱吗？”爸爸也看不惯我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心态。
“呵，他爸妈一把年纪，还拿钱给儿子买房？且不说有没有钱，你于心何忍？你有钱吗？你能拿出多少给我买房，将心比心！”我知道家里穷极了，拿不出一分钱，故意说这话好堵住他。
“我们是女方，可以不用拿钱的，买房娶老婆是男方的义务。”爸爸是急性子，好像澄已经是他的准女婿，要求他干这干那了。
“又不是没房子，老房子够住就可以了。我不忍心用他爸妈的钱，正如我不会用你们的钱一样，自己有多少资本才能要求别人做到多少。”
“你不要聘礼也不要房子，那我不管你了。”爸爸每次吵不过我，最后都是这么一句话。
生着闷气到了第二天早上，这是一个祭祀先人的日子，不正是提醒我们要珍惜身边陪伴的人吗？难得回家，因吵架影响爸妈的心情，着实不孝。
想通此节，起床下楼，看到爸爸正吃着早饭，旁边是倒好的凉白开，我随便搬了个椅子坐在一旁，喝完凉白开，轻声说道：“爸爸，你就让我好好谈我的爱情，至于昨晚吵得那些，不就是钱的事吗？请你相信我，我相信他，现在的将就不代表未来的不幸，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爸爸叹了一口气，只说了句为我好。
我一直认为爸爸虽世俗但是个善良的人。上小学时曾学到一篇课文《穷人》，讲得是一对极度贫穷的渔人夫妇收养邻居遗孤的故事，那天学完这篇课文回到家后，我问爸爸如果你遇到一个弃婴你会捡回来养活他吗？你要是不捡，他只能死掉了。爸爸挣扎地回道会捡回来的。为了确认我又问了一遍还特地强调：可我们家这么穷了，怎么再多养的起一个，你真的会捡回来收养他，哪怕自己没有饭吃？爸爸无奈地回答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看人死，无论怎样，我们总不至于饿死，熬一熬就过去了。我不记得当时几岁，但那篇文章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人性善良的光辉，所以连带着爸爸肯定的答案一直记到现在，所以，我知道，虽然爸爸很世俗，但是他会听我话的，因为只有我才知道我想要的生活的幸福是什么。
澄在干嘛呢？据我所知，他和同事去老山郊游了。本叫我一起的，可我要回家，又生生错过了。
老山国家森林公园位于浦口的老山林场，虽然不如紫金山出名，但环境更为幽静。
澄曾经说过他和老山的一段渊源，颇有意思。
那时候，澄正在经历人生一段挣扎的低谷，无法排遣，只想远离尘世，便联系了老山上一座寺庙，想去清修几日。
我非常理解澄的这种心境，自己也曾因为逃离去过寺庙，他的故事打动了我的心，让我很是心疼。
看着澄发来的他们爬山照片，想起了学过的一篇文章《散步》，作者和他的妻子、儿子、母亲在田野中散步，儿子淘气想走小路，母亲年纪大想走安稳的大道，妻子听丈夫的安排，作者很为难，后来母亲顺从了儿子，文末的最后一句是我背上的同妻子背上的加起来等于整个世界。
我将心里的感想说与了澄听。
“七七，所以我们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然后带孩子出玩。”澄回复道。
“你觉得我能胜任一个母亲的责任吗？”所有人都质疑我这个能力，我想看澄会怎么答。
“不用怕，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一个好父亲，我们可以一起学习。”澄的回复深得我心！
“住在浦口两年还没去过老山，一直想找机会一探闺中之貌呢。”
“七七，以后我带你去，看夕阳西下。”
“嗯。”
但凡说的是以后就没有以后了，切记这一点。
4月1日，4月的第一天，带着爸爸准备的青团子，我回到了南京。
本不打算让澄来火车站接我的，奈何团子太重，又带了旁的行李，2个半小时的快车坐得甚是吃力，便发消息让他在出站的检票口等。
虽然没带眼镜，但出闸机时，一眼就清楚地见到了人群中的他，我边走过去边笑着叫道：“澄哎，我在这里呢。”
澄的目光还在搜索着，听到声音，移向右边才见到了拎着满满两手行李的我，快步走了过来，抱住我狠狠地亲了下我额头，顺手把行李提了过去：“你不是剪头发了吗？我在想你会剪成什么样呢？正到处找有没有可爱的小尼姑呢！”
我知道他这是在笑话我和他刚交往时说要去剪光头的事，便将马尾晃到前面，手指揪着发梢绕圈道：“我怕某人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肯去当和尚，那我一个人在山中当姑子的岁月岂不很凄凉。”说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看向他。
澄腾出一只手，紧紧抱住我道：“不会的，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到楼下时，我把团子给澄道：“坐车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澄拿着团子，吻别我，不舍地看着我上楼离去。
到家放下行李后，精气神恢复了些，才觉得很想他，便发信息告诉他已经休息好了。
澄立刻回复道：“七七，等我十分钟。”
为何要十分钟之久？原来澄已经坐上地铁回鼓楼了，在看到我信息后，又下车重坐地铁折了回来，还不忘在出站口的一鸣给我带酸奶。他不知道我常喝哪种口味，特地去翻我之前发的关于一鸣酸奶的状态，按上面的配图所买，然后一路奔跑着来见我，
这是澄第二次为我奔跑。
那天，我们在小区的椅子上聊了很久很久，澄说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此处省略千千万万个字。
一年、一年、一年坚持八年、继而一辈子。
这是我所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