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同人短篇小说 何足道&郭襄
世间相逢何足道 文|非衣
这日郭襄仍是独骑青驴 ,信骑而游。
正当行至一片竹林边,隐约听得前方有兵马厮杀的吼声,郭襄暗暗惊骇,心想不妙,于是快速引着驴儿避进了竹林间的密丛小径上。
竹林里幽深不知西东,郭襄牵着驴儿焦急绕弯,没曾想半天过后拨开一片翠绿竹丛,眼前却是豁然开朗——只见身前谷高涧深,丛峰高耸,苍峦映翠,直入青天。山间云烟缭绕,一片白瀑自云端倾泻而下,有如垂天帘幕。下端泼珠溅玉,直落入深潭之中。又见潭面亦是云雾迷蒙,宛若仙境。潭边三面环山,群峰前后错落架成谷涧,原来那兵马摧杀的轰隆声竟是由此而出!
郭襄眼望奇景,心下异极,却没由来轻叹一声:“不知大哥哥与龙姊姊会不会是到这来隐居了呢?”她望着瀑布呆呆出了会神,半晌忽又摇摇头:“……可是区区小谷,大哥哥那样的人又怎能瞧得上。”
忽而瀑布顶上云烟微散,隐约有只小亭露了出来。郭襄心念一动,“咦”了一声:为何峰上会有只亭子,莫非真的有人在上面?会不会是大哥哥?
她好奇心起,当下便策动青驴,顺着山麓笃笃前行。待至那峰脚下,左右环顾,却不又见任何山道,只有岩石树木一柱擎天。“这就奇了,”郭襄心道,“难不成那筑亭之人是飞上去的么?” 正自思索,又隐隐听得瀑布声中似乎夹杂了些许乐音,泠泠落落。仔细一辨,原来是琴声。郭襄循声望去,却不是峰顶又是何处? 这山峰少说也得有几百来丈,加之瀑布声若洪钟,而那乐音现下听来却是愈发清晰。起初隐约朦胧,细若游丝,接着逐渐清晰可辨,等到后来竟似盖过了山间瀑流之声,在这峰谷之中久久回荡,绵延不绝!
但听得几分,郭襄心神一亮:这不正是那日白衣怪客为她谱的曲子么! 那人此时可是在峰上?她心中亦是欣喜,口中已跟着琴声唱和起来:“考槃在涧,硕人之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那怪客当时欲将《诗经》中的「考槃」与「蒹葭」两首音韵风格截然不同的诗章糅作一曲,以此来馈答这位偶遇的知音——先时那人曾在荒僻深林里抚琴自弈,郭襄偶然经过便驻足聆听了片刻,两人遂于此结识。而后他们闲论起琴道,郭襄恰逢其会便抚了一曲「考槃」与之。这曲子抒发的是隐士之志,正中那怪客心怀,于是他便拟作「蒹葭考槃」回赠,以表感激。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伊人…难道指的竟是我么? 郭襄后知后觉,不禁心神一震。便在此时,曲子最末的尾音“铮”的一声奏出,竟响彻峰谷,余音缠绵,意蕴悠长……良久良久,方才断绝。霎时间谷涧重又响起瀑布轰鸣之声,轰隆入耳,这才把郭襄的心绪拉了回来。
她晃了晃眼,想起适才自己心神恍惚的模样,不禁好笑。于是抬起头来,望向顶峰。此时已过正午,而此处云雾缭绕,冥冥然不见天日。水汽氤氲而上,瀑布上方的云烟又聚拢起来,隐去了亭身。
郭襄正欲出声询问,但话至嘴边又不知该如何问起,只好待在原地仰头相望。忽然间背后有人轻咳一声:“郭姑娘…觉得此曲如何?”郭襄一愣,回头见是故人,欣然道:“自然是妙不可言啦。”白衣人微笑道:“姑娘喜欢便好。”郭襄听他如此叙述,登时脸上一红,偏过了头。那人兀自续道:“那日少林寺外我匆匆离去,未来得及与姑娘道别,还请见谅。适才也多谢姑娘成全,终了了我一桩心愿。”郭襄听他语气如此认真,不由笑道:“谈不上成全,若论起来也应是我感激你才对。不过咱们既是朋友,便无须诸多客气。你叫我郭襄就好。”那人朗笑道:“姑娘说的极是,那咱们既然是朋友,你也只需叫我何足道就成。”
原来此人就是西域人称“昆仑三圣”的何足道。他年纪轻轻便在昆仑一带享有“琴剑棋三绝”的盛名,不仅琴艺高超、剑术精绝,棋道高深,而且久负盛名之下,依然能谦逊备至。西域中人尊他为琴圣、剑圣、棋圣这三圣。可他本人却觉得这“圣”字远非自己轻易能称,因此才改名作“足道”,连起来一念便是“昆仑三圣何足道”,听来也就不那么狂妄了。因他外号如此,难怪郭襄起初会误以为“昆仑三圣”是那三个西域少林派的恶徒。
此时峰顶云雾再次消散,亭影乍现。当下郭襄便指着小亭问道:“刚才你是在上边弹琴的么? ”何足道心下稍许得意:“不错。”他见郭襄满脸惊异之色,只微微一笑。果然郭襄又道:“可是这山峰四周皆是绝壁啊。”言下之意是,你要如何上去呢? 何足道笑了笑:“这个不难。你若想知道我便带你去瞧瞧也无妨。”郭襄拍手道:“好啊!”
何足道于是走在身前领路,片刻后只听他说:“此峰名为‘神来峰’,峰上呢,有只亭子,名曰‘神来亭’。相传古时常有神仙飞来此处弹饮,是以谓此名。”郭襄点头笑道:“原来你便是那神仙啊。”何足道哈哈一笑,道:“怎敢当,不过那峰上石碑载有的传说罢了。”
两人说笑着,不一会便绕到了神来峰的北面。何足道停步仰面一指:“你瞧。”郭襄顺着他的指向,惊道:“原来如此。”只见在离地面几丈远的绝壁上,竟有个小洞口。只因洞旁杂草丛生,洞口被隐隐遮住了,所以才不轻易让人发现它的存在。
何足道转身道:“瞧好。”说罢右足在地上轻轻一点,扬身而起,左足轻踏山石,蹭蹭两下,已然仙鹤般轻飘飘落于岩上。郭襄仰头称道:“好俊轻功!” 当下二话不说也展开家传轻功,嗖嗖两下,稳稳立在洞前。何足道笑道:“你的轻功也不错呢。”郭襄听后也只莞尔。
转眼只见这洞口极为狭窄,堪堪只容一人身量。何足道主动走在前头,让郭襄紧随其后。起初洞内昏暗,何足道便摸出火折晃了晃,这才有了些许光亮。他把火折稍稍举在身后,说道:“很快就能到了。”郭襄心下感激,应了一声。果然,走不多时前方便有了微微亮光,而后竟是越走越宽敞。过了一会儿,两人便能并肩而行了。
突然郭襄“啊”的一声,悚然环顾四周。原来周遭尽是怪石嶙峋,或从地上势拔而起,或在半空倒悬而下,竟似鬼怪参差不齐的獠牙一般。何足道笑道:“这里是个溶洞,前面这些都是普通的石头而已,你看。”他指了指身旁的白色岩石。这个溶洞虽可怖而怪异,但也别有洞天。郭襄不由得惊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何足道淡淡道:“我初见时,也如你一般惊奇,后来回去后我四处翻阅书籍,才得知它原来叫作钟乳石。这洞顶常年有水渗下,经年累月,那水中的东西不断堆积成形,便形成了眼前这些怪石。”郭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她自幼便在湖北襄阳长大,对于这些江南物事还是知之甚少,而她好奇心颇重,当下便缠着何足道问了许多。多亏他何足道也是耐心,竟然一一认真替她答了。
郭襄一路上开始唧唧喳喳个不停,浑然似个孩童一般。何足道也没见怪,反倒很轻松地享受这样的一问一答。
二人沿着洞内的通道顺势往上走,转眼间便有大片的光亮出现在眼前。何足道回头道:“我们到顶峰了。”郭襄被洞外光亮刺得睁不开眼,只得眯着眼前行。突然间脚下被石头一绊,上身一轻,正要惊叫,便猛然被身旁扶住了。郭襄一惊之下,又发觉无恙,不由得扶着身旁长长出了口气。何足道温言道:“可还好罢?”郭襄点点头,蓦地发觉自己整只臂膀正自扶靠在何足道臂弯里,顿时便红了脸。何足道也不以为意,轻轻放开手,淡淡说道:“走吧,出了洞口就到峰顶了。”
郭襄这才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片刻后白光霎现,好半晌,方才微微睁开眼来。何足道回头笑望,问道:“这儿怎么样?”果然郭襄兴奋地喊了一声,左瞧瞧右望望,只见这峰顶高高地浮在云际,周围群峰簇拥,忽隐忽现。峰顶上独有一棵青柏,几块乱石和一只亭子,此外竟别无他物。“原来神仙都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啊,”郭襄笑着,又独自喃喃道:“不知道大哥哥来没来过此处……”
何足道见郭襄神色间忽然黯淡下来,便问:“不喜欢这里么?”郭襄抬眸,连忙笑答:“不,我很喜欢这里。”说罢轻轻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这儿真美,要是我大哥哥也能来看看就好了。”何足道问道:“那你大哥哥在哪儿呢?”郭襄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他。”何足道“咦”了一声,又见她神情黯然,只好默默不语。
郭襄走到峰顶崖边,静静眺望着云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身后幽幽传来琴声。一回头,只见何足道正盘膝坐在亭中,一把焦尾琴摆在膝上,正自低眉抚琴。亭中人一身白衣,鬓发飞扬,衣袂飘飘,乍看竟似个遗世的仙人。
她不禁看得有些呆了,便索性在身旁的一块山岩上坐了下来,抱膝静静聆听。这只曲子她从前并未听过。只听得琴声起初十分轻扬舒缓,宛如山间溪水缓流慢淌,又似鸟鸣风动,野芳馥郁。郭襄此刻顿觉心间畅然,忽又想起了那日她和大哥哥杨过齐去百花谷寻老顽童周伯通之时,那儿的山花正开得烂漫……忽而曲调一沉,琴声渐至低缓,竟有些许怅惘之意。
郭襄的目光越过山水,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华山之巅。众人齐聚,欢声笑语,而后一别,竟只落得她清泪两行。自那之后,她便辞别父母,开始独游世间。一人一驴,几年来几乎走遍了山山水水。说是散心,其实也不过只是想再见那人一面罢了。
蓦地弦音渐促,点点滴滴,凄恻哀转,犹似山间人寻寻觅觅,才至柳暗花明,又入林寒涧肃。郭襄心下恻然,此刻再也忍不住,几滴热泪“啪啪”滚落,打湿了手背。
不知不觉中,日头悄然偏西。几道红光穿透云海斜斜射将过来。晚风徐徐,不时掠起郭襄额前几缕发丝。她的眼角兀自泛红,一张原本娇嫩的脸庞在风中竟显得些许憔悴沧桑。
琴声渐渐止歇。郭襄吸了吸鼻子,正要摸索帕子拭泪,忽地一只素帕在眼前递将过来。郭襄一怔,缓缓伸手接过。何足道默默立在她身旁,并未言语。半晌,郭襄才又仰起脑袋,对何足道微微一笑,歉然道:“何大哥见谅,适才我不小心又想起……”何足道摆摆手,说道:“是我说见谅才对,竟惹得你伤心了。”郭襄连忙摇头,道:“怎会,你弹得好极了。”“真的?”两人四目相对,郭襄又换回满脸笑容,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何足道低头沉吟不语,抱着焦尾琴径自在郭襄身旁的岩石上坐了。两人都一齐默默远眺云海夕阳。良久,何足道轻声问道:“那么……接下来你要去哪儿呢?”郭襄眼望前方,轻轻摇头,心想: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说出来却是:“天大地大,四海为家。走到哪便是哪。”
何足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郭襄问道:“那何大哥你呢?”何足道有些犹豫:“嗯……我来中原也有些时日了。这些天来我遍访名山大川,才知道中原处处实是我生平所未曾见过的景色。我想再好好地游历一番,待到来年春天再回昆仑故土。”他顿了顿,正欲说道:“不如……”话刚脱口,郭襄恰好站起身来,说道:“天色不早了,何大哥,也许我该赶路了。”
何足道一怔,仍挂着微笑:“是啊……该走了。”说罢也站起身来,望了望正自沉下去的夕阳,又回头看了一眼郭襄。
郭襄嫣然一笑,道:“何大哥,今日有缘相聚于此,又得幸聆听雅奏,小妹深为感激。他日相逢,定当再好好奉上一曲。那么,我便先行一步啦。”何足道道:“嗯,再会罢。”
只见他仍旧立在原地,呆呆望着郭襄的背影,心中实是说不出的失落。半晌,他蓦地一声叫道:“郭襄!”
郭襄刚要踏进洞内,忽听得身后人喊了自己名字,不禁愕然回头。何足道背向夕阳,看不清脸上神情,却听得他缓缓说道:“明年春天,能否再来此处,送我一程。”郭襄微笑:“当然。”
过不多时,郭襄已自回到山峰脚下。此时天色已近昏暗,瀑布仍是轰隆作响,青驴正悠哉食草。她走近牵过青驴,纵身而上,正欲催骑,而那琴声竟又徐徐飘下,悱恻缠绵,苍凉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