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护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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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五十五岁了。
作为城市女性早已经退休，但是我来自农村，并没有退休这种说法。而且五十五岁的我身子骨还十分硬朗，论力气能赶得上一般的男人。身高一米六五的我，再加上粗声粗气的说话声音，我自己觉得我就是一个女汉子。当然，别人也是这么评价我的。
两年前我随丈夫在长春打工，我老公已经在那里做了十八年的木工。我为了能陪在他的身边，经常去找一些零工。工资连我们俩的生活费都不够，在超市做理货员工资才一千四百块，而且是从早上八点做到晚上九点。
我想着，能赚点是点吧，毕竟家里还有个没结婚的儿子，到时候娶儿媳妇少不了花钱。
两年前，我的生活状态被打乱。因为是我的一个要好的老乡，一直给我打电话，说是在上海做护工很赚钱。一个月七八千打底，人勤快一点的话，能赚一万块。开始我并不信，这么赚钱的事情她为什么非要我去？可别是骗人的，万一被骗了家里的钱也要搭进去了。
后来这个老乡还是不死心，有时间就给我打电话。后来还视频，给我看她的工作环境，慢慢地打消了我的疑虑。我决定离开老公只身去上海。
从长春到上海，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我们老家在江西，我每次去长春都是跟着我老公，不用花心思不说，安全系数也比较高。这次老公说要送我，我看着将近一千元的动车票钱心疼了。老公要到上海送我的话来回光车票都要两千元，我一咬牙一跺脚，坚持要自己去。
老公把我送上火车，我让老乡到上海的火车站接我。就这样我一个人踏上了由北到南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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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李红对我很是热情，我还没到站她就早早等在出站口了。当初我不知道李红为什么会对我如此热情，毕竟在老家的时候也没多少交集，最多也就是在聊东家长李家短的时候才会集在一起。
现在我明白了，在他乡的时候多一个老乡就等于多一个帮手，多一条路，就像是一个好汉还需要三个帮呢。我这样的身体条件，到了做护工的公司，迅速成了公司顶梁柱般的人物。当然这都是后话。
我有些晕车，一路上没有吃东西，仅靠一瓶水撑到了目的地。我不敢多喝水的原因，也是怕在火车上频繁地上厕所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看到李红的那一刻我才放松下来，我终于能一个人出门了。
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们可没有时间去欣赏这魔都美丽的夜景。我跟着李红从火车站走到地铁站，就走了将近两里地，不得不说，上海的车站真大，我一个人现在还不太会走，像个迷宫一样。
李红直接把我带到了她做工的医院，简单吃了点东西，她给我找了一个角落，一把躺椅，一个薄被，算是安排我住下了。应我要求，第二天就要开始上班了。毕竟，她们都在上班，我一个人闲着也没啥意思。那是我第一次睡躺椅，软软的，不如硬板床舒服。当时的我以为只是暂时将就一下，没想到这躺椅我一睡就是两年。
第二天李红带我见了她们的领导：梁老师。梁老师看到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出来还是比较满意的。提供了我的健康证明，填了一些表格，梁老师就让李红带我去熟悉环境去了。
我这才知道，这家是一家以脑科为主的康复医院，李红和我干活的地方是神经外科。在这里大部分病人都动过开颅手术，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一小部分生活还能自理的，大部分都有肢体不能活动的问题。我们护工要做的就是帮助病人家属伺候病人：擦身，处理大小便，帮忙翻身……
开始李红带我，看着她灵活地帮病人处理大小便。对于我能不能做得像她一样好，我自己心里没底，毕竟我没有这样照顾过老人。自己的公婆也还健在，还没有到我们伺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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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求尽快上岗，李红带了我一天，就把她的病人分给了我一个，让我练手。护工公司里的护工分为三类：一对一、一对二和一对多。一对一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护工只伺候一个病人，全天24小时，病人在哪里护工就在哪里。一对二是一个护工对应两个病人，一对多就是照顾三到五个病人。
李红让我后面做一对多，为什么呢？从定价上可以看得出来，一对一一天是三百块，一对二一天是二百二，一对多一天是一百元。一对多可以接三到五个，至少能接三个，三百块是稳定的，如果能接五个的话那一天就是五百块。当然，这个金额还要被护工管理公司抽掉一部分管理费，到手没有那么多。
病人大部分是男性，我的第一个病人也是，当我要给那个瘫痪的男人戴尿不湿和尿袋的时候，我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手忙脚乱地给病人戴上了，后来还被病人家属投诉了，说我太不专业了，后来尿都漏了一床。不过我很争气，两三天就掌握了这些技巧。
当时我没想到后面还有更让我尴尬的事情，那就是帮病人处理大便。病人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们长期躺在床上，经常便秘。三四天不拉那都是正常的，我遇到过一个病人，脑梗，十天没有大便。除了他本人以外，大家都着急。医生每天问，护士、护士长每天也问，病人家属更是着急。通便的药吃了好几样，小开塞露、大开塞露、灌肠，轮流上，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医生还有护士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从喂药，塞开塞露，到灌肠，没有一样我能落下的。我每天都去按一下病人的肚子软不软，也指导病人家属怎么按摩肚子治便秘。每次打开塞露还有灌肠的时候我都需要一只手按着病人的肚子，用另一只手去掏大便出来。弄得满床都是大便，也是常有的事。第一次我做这个的时候两天没吃饭，到吃饭的时候一想到这个场景就想吐。入职后半年我才慢慢适应了这项工作，现在还经常碰到我正吃着饭呢，病人大便了，我去处理好之后回来还能正常吃饭。
做护工一天24小时都在医院里，我们吃饭不可能像病人家属那样，顿顿叫外卖。那样成本太高，也吃不起。我们护工自然有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
医院有开水和微波炉，这是我们用来做饭的主要道具。蔬菜我们就用手摘一下，用开水多烫几遍，加点调料凉拌一下就可以了。鸡蛋也用同样的方法，洗干净丢到保温壶里，加开水焖三次，鸡蛋黄都熟透了。主食和肉比较麻烦，但是不吃也不行，毕竟我们是干体力活儿的，不吃这两样没有力气。
肉我们主要是靠微波炉，在晚上睡觉前是事情最少的时候，我们就趁那个时候把肉放微波炉里微熟。主食就是馒头、面条和米饭，米饭最麻烦，吃得比较少。馒头最简单，买几个放冰箱里，吃的时候热一下就好了。面条偶尔用小电锅煮一下，医院是不允许的，所以都是躲着护士做，煮得也比较少。
自从做了护工，我都忘记了在厨房里点火，掂勺炒菜的感觉了。每次弄饭都像小朋友在幼儿园里过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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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医院是最能看到人品的地方。
这两年内我不光接触了各式各样的病人，还接触了各式各样的病人家属。
我记得在四月中旬的时候，护士长分给我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八十几岁。来的时候老太太还能生活自理，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老太太有三个子女，都已经退休，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在医院陪护的。中午办了入院手续，连中午饭都没给老太太买，一个个都着急走了。说是家里还有事，不赶回去不行。
老太太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去厕所，我看到的时候就扶一把，看不到的时候她也不叫人，自己拄着拐杖就去厕所了。就这样，老太太一个人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也就是到了五月的一天，早上五点多我拎着一桶水去给她擦身。进去一看，床上没有人，厕所的门关着。
我估摸着老太太进去上厕所了，就打算等一下再来给她擦身。刚走到门口，听到厕所里有声音。我以为老太太好了，就又折身回来。等在厕所门口，却又没有动静了。我觉得不太对劲，用手推门，发现老太太并没有上锁。进去我看到老太太斜靠在马桶上，看似晕了过去。我赶紧按了紧急呼叫按钮，护士过来之后一看，人都不行了，早已经没了呼吸，身体都僵了。
这是我第一次碰到病人去世，相对于害怕，更多的是伤心。毕竟昨天老太太还好好的呢，这说没就没了，心理上有些接受不了。
护士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了老太太的家属，老太太的二女儿来了一下，说是家里有事又走了。直到晚上九点，她儿子才过来办理手续。老太太去世后，她的大女儿根本都没有出现过。
这和我们老家有人去世的场景完全不同。我们老家如果哪家老人去世了，别说亲戚了，就连一个村的人都很关心，当作一场大事处理。相对来说，这家人对生老病死表现得也太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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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五月我接了一个客人，也是个老太太，同样是三个子女，碰巧家庭构成和前面那个老太太一样，也是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不过这个老太太年轻一些，只有二女儿没有上班，另外一个儿子和女儿还在工作。所以照顾老太太的任务就落到这个二女儿的身上了。
她的二女儿在这里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觉得自己一个人照顾老妈特别委屈。所以她怼天怼地，怼老妈，没见过她给老太太好脸子。有一天她在喂老太太，老太太嫌菜不好吃，她直接用餐盘的角敲老太太的头。那餐盘可是不锈钢的，头可没有它硬。旁边的阿姨都看不下去了，说了她：“可不好用那个敲头的，敲坏了怎么办？更何况你妈妈还是个病人。”她还一脸不高兴，撅着嘴，恶狠狠地说：“关你什么事？”
上海人看病医保报掉一大部分，付不了多少钱，住得时间长了，最大的开销也就是我们护工费。出院的时候，根据结算，她们家发生了三千多的护工费。老二觉得她出力了，这钱不应该她出。她姐姐和弟弟也不想出，就为了这几千块护工费，他们家姐弟三个吵得不可开交。当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让孩子每个人给自己父母出一千块是这么难的一件事。而且是在这大上海，我看他们衣着都非常考究，恐怕一身衣服都不止这一千块。
当然，也有好的家属。我的一个病人就是五十岁左右，男性，做了脑部手术后成了植物人状态。他老婆为了他都提前办理了退休，每天陪在医院里做康复。辗转于各个康复医院，已经坚持了四五年了。
他的老婆每天都非常耐心地伺候着他：吃药、检查、做康复训练……听说做康复医院最大报销限额是三十天，所以这里他们一年也要出出进进好几次。虽然他们请着护工，但是很多事情他老婆都不放心我们做，自己都做掉了。所以做他们的护工非常轻松。
还有一个女病人，我印象也比较深。她的病估计也比较严重，光家属都满满一屋子人。她的老公、两个孩子、父母、两个姐姐……还有我不太清楚关系的两个人。
有一天早上五点多她突然昏迷，整个走廊都哭声不断。她的亲戚有的一边哭一边打电话，有的的自己直接晕了过去。不一会儿，老公领着两个孩子也过来了。因为值班护士只有两个，都去处理其他的事情了，被她的家属一阵埋怨。
开始大家都以为人已经不行了，都伸头往那边看。后来医生过来插管，推进ICU做手术去了。那天他们一家人把整个神外病房的人都吓得不轻。
做护工两年，虽然钱确实赚得比以前多了，但是每天都面对各式各样的病人，心情也开心不起来。不过我还会继续做下去，毕竟还要帮我家里那个小光棍赚娶媳妇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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