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城
文|笔南
心城“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恐惧叫成功的一半?”坐在亭子里的姑娘望着山顶,楚楚可怜。旁边的男人浅浅地吸了一口烟,看着一头白发的女孩:“这个就是你爬不到山顶的借口?”
“哈哈哈哈!”突然笑出的声音,打破了绷在情绪边缘的可怜。男人就那样看着姑娘又哭又笑。
山之矿,笑而空。
“你都在这里坐三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出发?这么懒的吗?”
“我在等一个人。”
“嗯?”
“我先生,他叫支离。”
“你先生一定是个帅哥……我得去采景了。待会儿山顶见。”
“好。”
这一次登山,她酝酿了两天。躺在窗前,闪过脑海的,是未来的生活。她想,这样就算是已经到过未来了吧!他想要的生活全都有,自己想要的幸福全都在。
她有个有趣的名字,叫破镜。
“我得果断一点做决定。我可不想拿剩下的大半辈子去补破镜子。”这是开始爬山的第一步。
饥肠辘辘的感觉传到脚掌,破镜觉得每个楼梯都铺满了棉花。
支离那个人呐,是一个谜。破镜又何尝不是呢?
两个人,守护同一个迷。
心城“我的恐惧就是成功的一半。”支离用手扶着大肚子,气喘吁吁。
“我靠,等你减掉灵魂,你的恐惧应该是山顶的风,太大。”
支离不止一次地强调,膨胀的自己只是灵魂凸现出来了。
“想当年,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打篮球有女生送水,唱歌有女生尖叫。看来,我的岁月,不是杀猪刀呐,而是整容刀,那种没有合格证的整容刀。”
破镜赶紧拉着他说:“我们去亭子里坐一会儿。”
“你说我这病能好吗?”
“能。”破镜停顿了一下手里的事,无比坚定地回答他。
看着小手递过来的橙子,支离一大口咬下去,橙汁溅在脸上,剩下的顺着手流到手腕,黏糊糊的,看着都难受。破镜赶紧转身从包里拿纸巾,“你真是的,又没人跟你抢。”
“有啊,命运这狗东西,就在和我抢。突然哪一天,我就吃不到了。”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表情一定笑的,只是心里是绝望的。
她安静帮他把袖口往上撩,娴熟地完成清洁工作。
“你说,你这人是不是傻呀!”他用手把她圈在怀里,头搭在她的肩膀上,眼泪顺着臃肿的脸颊流下。“当年追我的一堆人里,我只拒绝了你,羞辱了你,你不恨我吗?”
“不恨。我还特骄傲我比她们更喜欢你呢!你看,现在能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呢。”
破镜这个姑娘,的确是傻。支离“想当年”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很丑,他接受不了。还把礼物随手送给了身边的哥们。破镜眼泪哒哒地打在地上,她反复地说着“不是这样的。”
大家都以为这个丑女孩,丢脸死了。有人说,她抑郁疯掉了;有人说,她要转学;有人说,她想不开要去跳楼。每天都有人往高楼望去,却看不到希望看到的风景。两天过后,大家却看到,丑女孩追着大帅哥满校园地跑。
破镜想方设法坐在支离的边上上课,每天变换着不同的土味情话,声情并茂地向他表达。
“你疯了吗!自残啊!”支离转头看向那个拿小刀往手上划口子的丑姑娘,一把抢过来,怒气冲冲地吼道。“要不你也划一个。”破镜有些吃惊地看着发火的人,“这样我们就是两口子了。”“你……”
“我想吃碗面。”
“什么面?”
“你的心里面。”
“你……”
她可以挤进人群,把手里的水杯举得最高递给他。别人的是新买的水,她的是一个普通的水杯,这么一递水,递了很多年了吧!
“你说你这人奇不奇怪!明明不反感我陪你上课,陪你吃饭,明明只喝我的水,干嘛一直拒绝我呢?我追了你这么些年,也没见你谈恋爱。你不会是个gay吧!把我当姐妹?”破镜望着草坪自顾自地说道。对方一直没有回答,她转头看见他把头放在手心里躺在旁边闭上眼的样子,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是gay呢!她仔细地端详着他。风踩着草跳跃过破镜,又踩在支离的额前发上,起起伏伏,是一个很丑的发型,不过他人好看呀!风跳了半分钟左右,破镜觉得哪里不对劲,用手去摇了摇他,没有反应,用手指头放在鼻孔处,几乎没感觉到鼻息。她开始慌了,大声地喊他的名字,渐渐有人围观过来。
“这是怎么了?”
“晕了吗?”
“打120呀!”
……
杂七杂八的声音混入破镜的呼喊声里。突然她一下子转身跪下,把他整个身体搭在背上,咬着牙,站了起来,向校外跑去。那天有很多人看到,一个小个子背着一个大个子,咬着牙,跑得很快。
支离醒来的时候,天气阴着。天空上的云一朵也没掉到窗户上,窗口黑黑的。他们对视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眶都红了,不过谁也没掉下泪水来。
“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可是我没有资格陪你白头到老。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能在我身边坚持我的冷漠那么久。我本来希望你早些离开我,那我离开得也安心一些。可是我贪恋着你的一切。我把你送的礼物全部锁在柜子里反反复复地打开,既希望看到又希望不要看到。我希望我身边的位置上坐着的是你,我希望我能听到的都是你的声音,我希望我喝的水都是你亲手递的,我更希望的是我能给你一个未来。我那么努力把家乡放下,怎么就把你带上了。”他望着窗外平平静静地把话说出来。她平平静静地看着他把话说出来。
“我还以为你是gay呢!原来不是嘛!喜欢我,这是你说的呀!以后我就光明正大地做你的夫人咯!”可能是没下雨的原因,破镜觉得没必要表现伤感,没必要跑过去抱着他边哭边说“我会陪着你”之类的话,就这样,最好。
他们有家,只是不回。两个人都曾做过约定,这辈子不回家,不和家里联系。从成年的那一天起,他就像个死人一样,消失在亲人的眼里。他的父母祝福着他,“余生都快乐”。
激素在体内越积越多,支离的身体越来越臃肿。破镜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化疗室里的那个臃肿身影,摇来晃去,还时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吼。她看到他因为忍着巨疼手背、手臂、脖子上显露的青筋,还有额间的汗水。她却只能靠着门,咬着牙忍住不发出声音,流出一大颗一大颗滚烫的泪水……
破镜申请了休学。晚上支离睡着后,她便来到医院旁的酒吧里做服务员;天快亮的时候趴在病床边上握着支离的手睡两个小时,然后去出租屋里亲自做早餐,顺便洗漱。带早餐到医院的时候,一开门,便能看到支离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每一天的每一个注视,都装满了温柔。
在支离醒着的时光里,都能看到破镜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一会儿帮自己清理身体,一会儿站在病床边上表演小品说相声,一会儿安安静静地坐在哪里一起听音乐……
这些难得的幸福换走了什么?
她有很浓重的黑眼圈。
她有一双长满老茧的手。
她有一头快要白完的头发。
面对她的累支离只能看不敢说。
他只能够用自己的笑声和掌声来回报她。
他一遍纠结着不要拖累她一边又不敢辜负她的付出。
他每天坚持着疼痛难忍的化疗。
他把每个疼痛的声音都压得最低。
相爱的人,最能感动对方,却感动不了命运。
对他许是向阎王爷下跪请求多留尘世陪她,对她许是与整个人生反抗是否还能拥有他。
进手术室前,他们紧紧握着手,没有说话,没有眼泪。
手术失败了。
那天,天气不错。
那天,他们一起染了银白色的头发。
那天,他们爬到半山腰,他说他有“成功一半”的恐惧。
那天傍晚,他们在风铃的话语中吃了晚餐。
那天深夜,他们一起白了头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一起听着那首《比我幸福》。
“此刻与你相拥
也算有始有终
祝福有许多种
心痛却尽在不言中
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
请记得你要比我幸福
……”
破碎晶莹的泪水在眼眶散散发亮,照着毫无血色的支离的脸庞。
支离在她耳边轻缓诉说:“你以后会找到一个长命百岁的男人。陪你浪迹天涯,看尽山川河流,尝尽人间五味。你们没有子女,一起在养老院和一帮老头老太太下象棋打麻将。你很老很老的时候,会来找我。我们一起投胎,下辈子做兄弟、做姐妹、做夫妻都可以,反正就是要在一起。欠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个辈子,我还你。”
天亮的时候,风铃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小屋。只是身边的人,再无气息。
与阎王爷的斗争,他输了。
与人生的反抗,她也输了。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破镜已经到了塔顶。他们从未上来过。
遥远的天边,好像也堆满了一个人的轮廓。
落日的美景装饰着小城。却再没有一双能让人安定的眼神。
“我们结婚,工作,旅游……年轻的时候生一双儿女,年老的时候养一条小狗,然后一起白了头,在花园的摇椅上相拥着一起离开。我幻想过的所有未来,都关于你。”
那个男人拿着相机正要拍照的时候,透过摄像头看到一跃而下的身影,映在落日旁边的天空上。
是一头白发的那个姑娘。
谁为谁搭建了未来的城堡,谁与谁不可分离。
要尊重心不是吗?
爱你,不是要追随吗?
你的恐惧不就是怕陪不了我到老吗?
一跃而下的瞬间,回答了所有问题。
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