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舞鞋——记银河映像的第二个十年（下）

银河团队的未来发展陷入迷茫，相应的银河北上后的几部商业爱情电影同样陷入迷茫。这种面临两难抉择时的挣扎与纠结全然体现在两部[单身男女]中。如果说北上后的银河作者电影面临的是题材上的掣肘，那么北上后的银河爱情片则诠释着梁山伯与朱丽叶的错位感。在此之前先让我们来回顾一下银河第一个十年里那些经典的爱情作品。2000年韦杜的[孤男寡女]缔造了香港办公室爱情片的票房神话。刘德华+郑秀文的经典CP成为港产爱情片的票房保证，二人合作的余威直到2004年的[龙凤斗]才二衰三竭，甚至绵延到2015年的[盲探]还能余音绕梁。[孤男寡女]的经典在于它Made in Hongkong的味道。片中描绘的香港白领阶层，一方面在工作上理性高效快节奏，另一方面在情感上却踯躅不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种戏剧化的对比冲突，正对应着香港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矛盾，一方面是经济发展的快节奏，另一方面又在文化冲突和归属感的缺失中迷失。之后01年的[瘦身男女]则是银河爱情电影的一次非典型性成功，漫画式风格又不失柔情和感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讲述方式恰是银河爱情片的招牌与核心竞争力，若非剑走偏锋另辟蹊径，一帮大男人理解中的爱情，于细腻上又岂是岸西式的明媚小忧伤和黄真真式丝丝入扣的厚黑的对手呢？

物质基础才能决定爱情的上层建筑（[单身男女]）

说回[单身男女]，这是两部在结构和人物设置上高度对仗的电影，二男一女的主题。1里的吴彦祖对应2里的周渝民，1里的蛙兄对应2里的章鱼保罗。而完美的火星男永远不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地球渣男的对手，这是不变的主题。这看似一则用右脑思考、感性战胜理性的都市爱情童话，实为细思极恐体现都市丛林法则的现代寓言。从高圆圆的角度，古天乐给她的是物质上的安全感和膜拜感，而吴彦祖给她的是虚无缥缈的精神满足。所以古与高的爱情拔河其实是场征服与被征服的博弈，吴彦祖只是递补和看客——第二部尾声古天乐攀爬珠江新城抢婚这段正体现了这种征服的仪式感。火星男的失败一则在于他们的过分完美，没有人性不接地气；另一方面也在于他们原本在这场争夺中就处于被动和弱势的地位。影片别出心裁地为几个主要人物量身配置了各自的代表曲目。古天乐和高圆圆的曲目是《爱很简单》，优胜劣汰的世界不需要理由；吴彦祖和周渝民的曲目是《我愿意为你》，这是一种看似细腻柔情实则等待对方选择的被动态度和谦卑姿态；杨千嬅的曲目是《没那么简单》，[单身男女]中的杨鸯鸯和[志明与春娇]里的春娇代表着典型的香港大龄剩女，她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不愿妥协，所以对于她们来说，自然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聊得来的伴。银河二期的爱情片，少了关门自嗨的癫狂过火，却绥靖成了开门纳客的俾面派对。

另一个插曲，[单身男女]也反映出千禧年后香港中生代男演员的青黄不接。古天乐+吴彦祖在此期间于[窃听风云]、[枪王之王]、[单身男女]等作品中数度合作，雷同的题材和类似的人物设定，使得笔者也数度迷失在记忆的错乱中。

“我做姿三四郎，你做……藤井树”（[高海拔之恋II]）

2012年的[高海拔之恋II]则是一场灾难。编导的企图是将人物场景安排在与世隔绝的森林，从而剥离人的社会属性。但意想中的爱情并没有因此而纯粹起来，主人公对既往身份的欲拒还迎，使脱离了都市主场的银河成了荒郊野鬼。

[神探]神作在前，[盲探]只能亦步亦趋

同为商业爱情电影，如果说[单身男女]的关键词是迷茫，那么[盲探]的关键词则是自我致敬，韦杜对银河过往辉煌的缅怀和昨日重现。[盲探]在形式上有太多[神探]的影子，而爱情喜剧的轻松感缓和了前作中探索人性善恶的凝重与压抑。另外片中思考癫狂与宿命的主题，又可找到[大只佬]的影子。[盲探]不能简单归为爱情电影，它是混合了银河作者电影和商业电影基因的自我致敬和戏仿之作。刘德华+郑秀文在银幕上的再度携手，配合上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也让我们依稀找回了昔日的情怀。纵然片中同样有大陆演员，[盲探]却少了[单身]和[高海拔]的苟且与迎合。

直到银河七人众出场[毒战]才找回熟悉的味道

[盲探]是银河商业爱情片的自我致敬，2012年的[毒战]（原定名[破冰]）则是银河作者电影的自我致敬。说到[毒战]，就要说到海润影视说到刘燕铭。杜琪峰和银河映像的发展始终离不开贵人相助。银河第一个十年里的贵人是中国星和向氏兄弟。银河一期的作者电影多为黑帮片和警匪片，而向氏兄弟的深厚背景为银河的创作打开了一条通路，中国星的资金也为当时银河的创作提供了最实际的帮助。但劳燕总归要分飞，2007年银河映像从中国星独立出来自负盈亏，原因在于中国星对投资回报的日渐追求和对票房的愈发在意——这成为了老杜和银河在创作上的束缚和掣肘，而老杜的作者情怀决定了他必然会不羁放纵爱自由。反倒是韦家辉带着欧健儿等创作人员投奔中国星并拍摄出[鬼马狂想曲]等若干作品。北上后海润影视则成为了老杜和银河新的贵人。海润影视和刘燕铭在内地公安片拍摄领域的标杆地位和深厚背景资源，与银河的警匪罪案题材正有契合和助益。海润银河携手打造的[毒战]也成为北上银河的类型片代表。本片在影像风格上一如前文所说，粗砺而失于银河传统的精致，原因除了已说过的银河的自我颠覆外，或许也与拍摄选址天津的雾霾天不无关系。韦杜这次的致敬对象是[非常突然]，但[非常突然]里差人全灭和[毒战]中的公安全仆街，实现难度和意义上不可同日而语。影片拿下贩毒题材，也是银河北上后于选材上的一次突破和胜利。影片在主旨上从贩毒反毒升华到思考人心善恶，是北上后银河类型片力图剥离现实影射而寻求普世价值观思考的典型表现。

莫装逼，装逼被雷劈（[三人行]）

今年的[三人行]同样是自我致敬。医院里开放却彼此隔绝的密闭空间致敬[暗花]，情节上的时间紧迫感致敬[PTU]，高智商犯罪和警匪猫鼠游戏则是致敬[暗战]。本片在场景设计上尝试呈现一种舞台化的超现实主义感觉，似乎[华丽上班族]尚未玩尽兴。同样超现实的是高潮时段医院里的枪战与混乱场景，加格拍摄配合王宛之翻唱的《之乎者也》，重拾[夺命金]里渲染情绪反差的手法，但这次却给人一种故赋新词的做作感。片中有大量描写外科手术的重口味镜头，结尾人物的命运变幻也有一种阴霾一夕间散去的荒谬不真实感。

都市职场浮世绘（[华丽上班族]）

不独有自我致敬和由此招致的江郎才尽的风评，银河在其第二个十年里也有创新和突破。代表作就是2015年的[华丽上班族]。这部改编自张艾嘉同名舞台剧的歌舞片，很难说更多体现的是张艾嘉还是杜琪峰的意志。歌舞片要收获商业票房并不容易，细数过去十年的华语电影，可算成功的也仅有陈可辛的[如果·爱]。但[如果·爱]胜在细腻的感情刻画和好听的旋律——这都是[华丽上班族]所不具备的。[华丽]向我们展现的是一个乌有乡化了的职场，以及其中形形色色人物构成的群像和浮世绘。喜欢和不喜欢的评价必然会形成两极分化。如果不考虑银河的品牌光环加持，这部片只可说特别却难说成功。

于是我们不禁要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银河映像？笔者首先来做个字面拆解。银河： 群星璀璨而又广袤深邃，象征无限探索可能的同时兼具面对未知的恐惧与不安。映像：影像在你视线和心灵中的投射，它本来就是美的和形式主义的。星象联系着玄学，也暗合银河作品的宿命主题。狭隘地说，银河映像应该是Made in HongKong的，而香港的魅力在于东西方文化在这片弹丸之地的交融和冲突，在于传统与现代的对立却共存。香港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永远停不下脚步的精英人群，也有市井小民在午后的冰室里例行地点上一碗云吞面。香港的特点是身份和归属感的迷失。闻一多在《七子之歌》里说“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Beyond却在《回家》中唱道“这是谁的路/难为你讨好/今日带着问号/投入你怀抱“。城市光鲜亮丽的背后，必然伴随深邃黑暗和闭抑。虽然银河一直在变化，但“变是唯一不变的原则”这句话不是区分一个有着20年历史的厂牌与他者的区别。北上后的银河作品我全部都去电影院看了，每每让我有“银河已死，有事烧纸”的唏嘘感叹。直到今年的[树大招风]，让我感受到了杜琪峰和银河的不死心还在。

纵然成为一只流浪的舞鞋，我也不愿在现实中苟且。

——————我是结扎线——————

附录一：2009-2016银河作品列表

2009

PTU2：罗永昌／游乃海欧健儿

复仇：杜琪峰／韦家辉

意外：郑保瑞／司徒锦源

2010

无

2011

单身男女：杜琪峰／韦家辉游乃海

迷途追凶：罗永昌／冯志强

夺命金：杜琪峰／银河创作组

2012

高海拔之恋II：杜琪峰／韦家辉游乃海

车手：郑保瑞／司徒锦源

2013

盲探：杜琪峰／韦家辉游乃海

毒战：杜琪峰／韦家辉游乃海

2014

单身男女2：杜琪峰／韦家辉

2015

华丽上班族：杜琪峰／张艾嘉

2016

树大招风：鲜浪潮

三人行：杜琪峰／游乃海

附录二：个人心目中银河第二个十年的Top3代表作

3. [盲探]（2013）

2. [意外]（2009）

1. [树大招风]（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