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八岁
(在岁月的流沙中,回望十八岁零碎散落的踪迹和方位,藉此或可证明,原来我是真的曾经有过那样如歌的年华。 )
1
我已不记得那年春节是否下了雪。但山里冬季那凛冽刺骨的寒意和外婆家老房子里炭火的温暖清晰如昨。还有我们的欢声笑语。我亲爱的外婆八十岁了,舅舅姨妈表兄表姐好多好多人一起来为她祝寿,让她那布满皱纹神采亦亦的脸庞笑成了花。
三十年后再想起这一幕突然想哭。因为那样欢快热闹的相聚从此再不曾有过。那年我结束寒假返校读书后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把外婆和小舅家共同居住的房子——那个留下了我童年和少年时期无数欢乐与记忆的老屋——烧成了灰烬。
暑假里当我在亲友邻居们帮助重建的简陋新居里再见到外婆,她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记忆中外婆真正的衰老是从那时开始。
2
那年春天,我做出了一个似乎有点匪夷所思的决定——退出校刊《晨啸》编辑部。
在此之前,我是如此兴味盎然地参加了校文学社、记者团、英语社等各种社团。尤其被吸纳成为校刊编辑部成员,是当时特别让我觉得开心和自豪的事。在那里我结识了一些非常优秀非常要好的朋友。
可某天,我突然毅然决然地决定离开。即使朋友们那么真心真意地挽留,都没有让我改变心意。
如今我已记不起当时做出那样决定的具体原因。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我那时真正想要告别的,并不是当校刊编辑这件事,而是自己内心里的某个部分。
走到十八岁这个分水岭,我突然发现,自己看待人生和自我的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许多以往让我无比热衷的事物忽然之间失去了曾有的光彩和意义。这大概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的自觉的思考。我迫切需要做出一些什么,来应对自己内心的那种迷茫和不适。
需要感谢的是编辑部里那些朋友们的态度。他们不清楚我为了什么。其实我自己当时也根本说不清为什么。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给予了我最大程度的尊重和理解。
他们说,无论怎样,我们永远是朋友。
嗯,没错,永远的朋友。
3
还有一些朋友和经历同样难忘。
那年初夏,临近暑假前的某个周末,我们一群约七八个人,来自不同年级和班级,突发奇想地,各自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从拱宸桥的校园出发,穿越了几乎大半个杭州城。
具体骑行线路已经模糊,根据留下来的相片和零星记忆,我们至少经过了钱江一桥、九溪以及上天竺。
照片里几个男生扛着自行车正在翻山,那么拼的样子。记得我的车也是他们给扛的。还记得途中吃了路边的野桃,我提醒大家吃完后不能马上喝水,否则会坏肚子。
回程路上,我因为体力不支,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一位来自广西的高我一届的学长,自始至终无比耐心地陪着我。
回到拱宸桥街上时,前面的人已不见踪影,而我又累又饿,实在骑不动了。那位学长就请我在街边吃了一大碗杂酱面。
一年后,他们那一届毕业了,我再没有见到过他。
4
那年从春到夏的时光我一直都在迷齐奏的歌,校园里也似乎到处都飘荡着这位情歌王子忧郁嘶哑的歌声。而其中最让我喜欢的是《大约在冬季》和《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那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那段实际上也真是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成长的苦闷和忧伤的日子,就在那样的歌声里寻求着某种共鸣和慰藉。
同时在迷的还有席慕容的诗。
读了《七里香》和《无怨的青春》两本诗集,从校图书馆借的。后者的封面上印着那首颇为有名的《为什么》:“……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零,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还有那首《白鸟之死》的开头部分也让我记忆深刻:“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我就是那一只 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
或可以说,在那个年代,有很多人(包括我)的青春,因为读了席慕容,而有了更多的委婉与柔润,也更好地接近了“无怨”吧。
只是那些诗句所描写的心情,却一直要在青春已逝去很久很久以后,才真正能够深切地体会。
5
那年的上半年已有一些课程需要用到带函数计算功能的计算器,而我一直厚着脸皮向同桌借用。暑假里终于下决心跟家里要钱也买了一个,我清楚记得它的价格是51块8毛。
终于有自己的计算器了,别提心里多高兴。谁知开学后仅用了两月,放在课桌里的计算器就不见了。听说当时有很多同学都丢了计算器。无疑是被人偷了。我去校保卫科报了案,却终究无济于事。这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中——这么贵的东西,我没有把它保管好,感觉对不起爸妈。我无论如何都没法再开口向家里要钱,只得继续跟同桌借用。
之后的近两年里,所有课程包括毕业设计的作业,我都是靠借同桌的计算器来完成。不过,如今倒也不用对他说谢了,因为后来七拐八拐咱俩竟成了最亲的家人。这其中,或许多少也有这计算器的一份功劳吧。
再细想来,命运所有的安排,貌似都有深意。
6
然后,就到了那年深秋,我们去镇海电厂实习。班里所有女生和少部分男生住在电厂附近的村民家里。
男生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三轮车,于是我们常常在晚饭后从厂区乘三轮回去。记得经常是外号叫洋葱的男生骑车载我们。他骑得特别快,拐弯时怪吓人的,女生们便在车上大呼小叫,然后他没好气地说:“你们叫啥叫呢,我自己也怕死的好吧?”那样子让人一想起来就忍俊不禁。
那期间我们几乎天天晚上都在宿舍用卡带录音机听歌。听得最多的是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那样的颓废与伤感,应和着许多莫名的情绪和情愫。
中间我去了一趟镇海俞范的玲玲家,又和好多人一起去了北仑柴桥的珊君家,顺道还去北仑电厂看了已经毕业工作的几位学长。
而印象最深的却是某个夜晚,我和玲玲去外面闲逛。两人在寒冷的暗夜里漫无边际地大发感慨。感叹自己怎么回事就已经十八岁了。又一起想像五年后我们各自会是怎样。然后觉得好像没办法想像--五年啊,太漫长了,谁知道我们的人生还有感情会飘向何方呢。太多太多的未知和未来。
而转眼之间,那个夜晚,那样的感慨和茫然,已是如此遥远的过往。
7
再返回学校时已是冬天。然后很快又到了寒假。
就在那个假期里,在我的十八岁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收到了某人写给我的诗。那些其实很笨拙的诗句,让那个寒冬早早地有了春意。
也是在那个冬天,我学会了新歌《一剪梅》。我记得自己在去外婆家的路上,迎着凛冽的寒风哼唱“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外婆简陋新居里的炭火虽无法跟以前相比,却依然让我感觉到温暖。只是看着外婆颤微微的、落寞的身影,那种说不出的心疼,让我在隔了三十年之后,依然一想起来就湿了眼眶。
8
就这样子,在我读着诗、唱着歌、和年迈的外婆偎在炭火旁的时候,我的十八岁悄然逝去,十九岁以及更多的岁月哗啦啦地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