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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吃药片的甜美时光

2019-02-04  本文已影响18人  柳上听黄鹂

前几天和好朋友谈话,她体检严重缺钙,而我刚刚体检过不缺,我一直以为是最近补钙的功劳,她告诉我35岁后补钙很难吸收,很是奇怪幼年严重营养不良的我如何会不缺钙,我一下子想起了那段几乎天天吃甜药片的童年时光。

细细想来,在我们从老家来到爸爸工作的地方团聚之后到生了弟弟之前,我有过一段还算甜美的童年时光。因为母亲忙着生儿子,对我不甚在意,所以过得相当自由散漫,吃过了饭就可以消失,直到下一顿开饭。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周围跟我玩的,除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孩五秀,都是大大小小的男孩子。我跟着他们疯跑疯颠,时常摔得这里青一块,那里破一块,却乐此不疲。除了一头茂盛的黄冗冗的长头发,还比他们瘦小,其余我跟他们没什么区别,他们敢干的我都敢干。跟着他们躲过门卫大爷的眼睛,从门缝里钻进去,在爸爸单位储沙场的沙山上象鼹鼠一样挖地洞,挖得四通八达,因为我生得瘦小,总能哧溜哧溜在那些地洞里自由来去,而那些胖大的不是钻不过去,就是把地洞钻塌了,引起一片惊呼和大骂。而让我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小男孩中能够如鱼得水的,则是另一件事。

我们住得离职工医院不远,那时候,职工看病不花钱,拿药也不花钱。而小孩子吃到一块糖,是很幸福的事,谁家也不可能天天吃到糖,急能生智,穷能生法。

不知谁传授的法门,似乎我从老家没来多久,就开始跟着这一群小孩天天去讨甜药片。我们每天集合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医院药房的窗口,找护士阿姨要甜药片当糖吃,没有谁家家长会操心孩子吃那么多药会不会出毛病,我觉得他们跟自家孩子一样,高兴占了便宜。

于是我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天天吃药。阿姨给的药无非这几种:食母生、大山楂丸、打虫药、钙片……凡是甜的吃不死人的,阿姨就敢给,我们就敢吃。

我是个早慧的女童,说话奇早,一开口就口齿清晰。大概语言功能比男孩发育得好,又因为性子执拗,显出一种傻乎乎的无知无畏,也不管那些阿姨说什么,我就只管嘤嘤嗡嗡说下去,大有不破楼兰誓不还之势。

不久他们就发现,由我出面,容易达到目的,而不是被窗口的胖阿姨猛不丁站起来,工人阶级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吓得我们作鸟兽散。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毫不知羞地共同撺掇我一小姑娘每天去向阿姨要药。

我只好厚着脸皮,硬往上冲,不然这一天没糖吃,大家都象霜打的茄子,蔫头搭脑,玩起来没意思,大孩子还会故意跑得飞快,让我追不上。

药房的窗台,是一条窄窄的木头,上面的绿油漆早已斑斑驳驳,清晰爆出条条木纹,对于一个生长不良的小孩子来说,那是十分的高了。我要跳着向阿姨喊话,他们一商量,就决定让壮大的孩子将我搊起来,让我能够轻易趴在窗口,跟阿姨讨价还价、胡搅蛮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有时候他们将我搊到窗台上,那个胖阿姨忽然发飙,他们害了怕,竟然一哄而散,釜底抽薪跑掉了。

只有五秀怕我摔下来,但高大胖壮的五秀其实是很胆小的,她能做的也就是挪近几步,乍着两只手乱叫。从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关键时刻,男的远不如女的坚定不移,我跟着大姐看过一场电影,我特意回去问了大姐那个叛徒的名字,我觉得他们就象甫志高一样容易做叛徒。

我跑不掉,只好象江姐一样大义凛然地挂在窄窄的窗台上,两脚悬空,两肘死死撑住,艰难地露出头来,象个要上吊的小鬼,嘴里犹自不忘说东道西,还要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阿姨,给我大山楂丸吧!”因为我最喜欢吃大山楂丸。

药房里总共有三个人,一个是嗓门洪亮的胖阿姨,红光满面,时常发飙;一个是苍白冷淡的瘦阿姨,又窄又长的脸上沟壑纵横,跟窗台上那个纹路暴露的窄木条象一个妈生的;还有一个不胖不瘦的阿姨比较顺眼,慈眉善目,总是笑眯眯的,最好说话。同样是梳着中年妇女半长不短的头发,耳边别俩黑卡子,我就觉得她别上最好看。我恨不得每天碰上她,可是她们倒班,当然不能天天遇上。男孩子们都怕那个胖阿姨,我最怵的却是那个瘦阿姨,因为胖阿姨爱说话,只要她说话,我就好接下去歪缠,那个瘦阿姨死不开腔,说着说着我就没词了。

她们三个都是中年妇女,药房又都是一些吃不死人治不好病的药,药房就成了个轻松而寂寞的地方,不象病房里有年轻漂亮的小护士,吸引得一些青工为了见人宁愿挨针,爸爸的徒弟小恒叔叔就常常捂着肚子进来捂着屁股出去呢。听胖阿姨和瘦阿姨说他在追哪个漂亮小护士,我不关心漂亮小护士,却在一次跟那个瘦阿姨僵持的时候,瞥见小恒叔叔捂着肚子进来,我灵机一动大声叫他。小恒叔叔也许怕我给爸爸告状,他上班时间跑出来追姑娘,也许纯粹见义勇为,总之他掰开了揉碎了把瘦阿姨应该麻利给我药片的原因说了一箩筐,居然把那个一脸皱纹总是纹丝不乱的阿姨说得脸上纹路如水波荡漾,后来她就不怎么为难我了,我也有点理直气壮起来,因为我听小恒叔叔说她的药不给我吃就要发霉了。

那个胖阿姨早就把我当成了一件有趣的小玩意,我们这些小孩子来了,她正好热闹呢。偶尔我有一天不去,第二天去了,她还逗我:“小丫头,昨天咋没来上班?”她笑我比她们上班还积极。

有时我不知说了什么傻话,逗她笑得花枝乱颤,在椅子上直打挺,有一回,她笑得太厉害了,她那撑得两个扣子间总象咧了一张嘴的白大褂下,赫然露出红毛裤已经磨烂的裤腰来,不知怎么,小小的我,忽然很反感起红毛裤来,觉着那是粗俗的东西,我长大了绝不要穿。还有一次是夏天,她也是嘎嘎大笑,直向椅子后面仰过去,我看出她只在白大褂里穿了一件那个年代妇女常穿的二股筋小背心,粗俗的白底小碎花,下边一个宽的白边,颜色已经洗得浑沌,中间露着一片白花花肥胖松弛的肚皮,我就不佩服她了,想着我长大了不要胖也不要穿这种小背心。

长大了读到张爱玲《天才梦》里经典的那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我忽然想起那个胖阿姨的红毛裤和小背心来,上面即使没有蚤子,我也坚决不要穿。这是后话了。

混到这样的情形,每天去领甜药片,就没有那么艰难了。我最爱吃的山楂丸太大,不能每次都给。其次是食母生,也是甜酸口的,但吃完以后据说男孩子们食量大增,家长就有意见了,在那个物质短缺的年代,这是大忌,尤其我家邻居卫东,他是后妈,每次回来他妈都让他张开嘴闻闻,吃完食母生嘴里有种发酵的味道,想撒谎都不成,如果吃了食母生他的后妈就会打得他鬼哭狼嚎,而我听着心里七上八下,最可恶的是他的后妈建议我妈对我也采取这样的政策。好在我并没有多吃饭,我妈还没有学她这种下作举动。

我从小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一想进门要被我妈掰开嘴闻味,就觉得耻辱,所以要食母生的次数也少了。

剩下的打虫药,那种圆锥形糖丸,嫩黄的颜色,生着好看细致的花纹,煞是好看,可是甜得齁人,我喜欢甜酸口,不喜欢这个药丸,再剩下就只有钙片了,虽然吃起来有种吃土的感觉,但甜味还算纯正,所以要的最多就是钙片了。

每天去了不必许多周折,药房里的阿姨就说:“这帮小猢狲又来了,赶紧给了让他们走吧!”那个胖阿姨有时舍不得我们这场热闹,把药拿在手里让他们把我递上去,逗我说话。有时还打开一粒大山楂丸,说怕噎死我,一掰两瓣,塞进我嘴里。吃人嘴短,我一受宠若惊,就忘了她的红毛裤、小背心、白肚皮让我不大佩服,得意忘形起来,也不知说些什么傻话,经常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她把一小袋钙片交到我手里,搊着我的孩子把我放下来,我拿出一两片自己吃了,把剩下的交给他们去分。现在阿姨给药,不是随便在手心里递出几片,而是直接拿一袋给我们,那种纸糊的小袋,上面的字迹有时是浅蓝色,有时变成红色,我问过爸爸,上面的字样是:一日   次,饭前/后服的字样,然后用圆珠笔在空着的地方写一个“2”或者“3”,前/后两个字被圆珠笔划掉一个,这样正式,让我觉得被郑重对待,我心满意足地一边回味刚才大山楂丸的酸甜味道,一边退而求其次地把钙片放进嘴里,咔哧咔哧如嚼土一样吃掉。

没想到正是这一段天天吃药的时光,歪打正着,让我免于成为一个畸形的佝偻病患者,成为一个虽不健壮还算正常的人。

有人说:每一个成人都是劫后余生,想想真是后怕,我喜欢余秀华的诗,可是就算才高八斗,我也不愿意付出她的代价,我宁愿做一个凡夫俗子,活蹦乱跳走在春天里。

如果没有那样一段甜蜜的经历,我的人生还真是难说,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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