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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 1、噩梦

2018-11-06  本文已影响2人  厚文兄

这是一个安静的燥热午后。她和父母走在似曾相识的街上。她很好奇,为什么燥热的中午竟没有知了在叫。于是,她把疑问丢给了父亲,父亲没有理她。她想,好吧,或许知了和我一样也需要午睡。也可能知了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吵闹惹人嫌弃,所以决定做安静听话的好孩子。显然,第二个推测更容易讨得大人们的欢心。

(没错,知了像我一样,都是听话的好孩子。)

“爸爸,我知道为什么知了不叫了。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他们不想吵到别人。”她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告诉父亲自己的想法,只是为了让父亲的脸色好看一些。这一年来,厚重的乌云在他脸上凝结成团,阴冷的溪流在他眉间川流不息。曾经,他乐观开朗,逢人就爱打招呼。如今,他却阴阳怪气,见人就爱吐苦水。这是谁干的?

(反正不是我干的。我是听话的好孩子)

“哼,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好孩子….那就…太好了。”父亲说话时低垂着头,连自己都对这番话没有信心。

“注意点,她听着呢。”母亲用胳膊肘戳了一下父亲。

是的,身为女儿的她听见了。但她根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她还很小,甚至还没认全所有的字。就在几周前,她的母亲还在为这着急。母亲拿着写有小楷字的卡片让她念,她却只能念出三分之一。自那以后,母亲也成了焦虑俱乐部的会员。痛苦的冰霜在她两颊凝结,绝望的黑夜降临在她的眼中。

(乌云,溪流,冰霜,黑夜。你的表情加上爸爸的表情真是一副不错的风景画。你说对吗,妈妈?)

她很后悔当时会产生这样荒唐滑稽且缺乏教养的念头。她更后悔没把这个念头藏在心里而是挂到了嘴上。于是,她目睹了一个女人由满怀希望到完全崩溃的全过程。领略了母亲从未展现过的痛哭流涕的另一面。她很难过,因为她明明是个乖孩子。可此刻,却成了刺痛妈妈内心的闯祸胚。惹哭了母亲,惹烦了父亲。她尝试去弥补。她伸手去擦拭挂在母亲脸上的泪珠,却发现这笨拙的动作竟引来母亲更剧烈的情感波动。她手足无措,只能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她。望着这张美妙的,年轻的,本该用来陈列人间最美微笑的脸,在无比的痛苦与纠结中扭曲,变形,直至面目全非。

她一直想说抱歉,但却总找不到机会。此刻,当和父母一起散步时,她认为期盼良久的时机终于到了。

“我想说抱歉。关于我没认出那些字的事儿….”

(等等,这句话我似乎已经说过一百遍了?)

“没关系,我们不会生你的气。我们只想告诉你,无论将来我们是否还在一起,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能理解我,对吗?”

母亲每说完一个词,她便能在同一时间冒出同样的词。甚至在母亲尚未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已完成了同样的表述。

(瞧,妈妈,我能预知你想说的。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毫无疑问,该死!又是这个噩梦!该死!我又是在梦境之中!)

到此,她已知道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也许其中有一部分是真实事件的梦境投影,但绝大部分一定都是虚幻的。包括之后所要发生的可怕事情,一定都是假的。只要她醒来她便能终止这一切。可是她醒不过来,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强迫她必须做完这个梦。就像之前的那几十次体验一样,她无权提前醒来。

父母各牵着她的一只手,沉默前行。他们将她带到了一家幼儿园的门口。如往昔梦境中所展示的那般,这次她依旧看不清那院门口的招牌。但她看得清院里奔跑的孩子们。他们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或纵情狂奔,或大声尖叫,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坐在大树下,享受着免费的阳光。

门口,一位身材清瘦的男人正等在那儿。他的脸很长,比智利的海岸线还要长(一如往昔梦境)。他的双颊瘦削,颧骨如丘陵般鲁莽地突起(一如往昔梦境)。嘴巴隐藏在一圈浓密的经过认真修剪的络腮胡须之中(一如往昔梦境)。头发被精心梳理,发线清晰。(一如往昔梦境)。

(好吧,又是同一个噩梦。)

她已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一切——这对狠心的父母将要把这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送到那个男人的手中。而那个男人会用尽全力钳住她的脆弱的手腕,不顾她的死活,把她拖进院子里。之后,梦将会醒来。

她发现自己成了旁观者。站在那个幼小的她身边。麻木地观察着发生的一切,像一位被强迫观赏肥皂剧的观众。

幼小的她无力反抗也无需反抗。但是为了自由,她依旧想再尝试一次。(一如往昔梦境)

她的父亲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走到那个男人身边轻声细语了几句。这次,她想看清父亲的脸,但父亲总是背对着她。她又想听清他们的对话,那也被证明是徒劳的。(一如往昔梦境)瘦男人似乎是个不错的聆听者,因为他一边听一边在不住地点头。而父亲时而摇头,时而叹气,时而把手交叉夹在腋下,又时而摊开表达出无可奈何的情绪。那个男人伸出右手拍了拍父亲的上臂,这是一个安慰的动作。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会定期来看你的。我们还是一家人,好吗?”

她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何等恐怖的画面在等着她。而她也知道那个幼小的“自己”一定会抬起头去盯着母亲那张已融化为湿面团的脸!

她又一次和那个幼小的自己融为一体。她无比愤怒,为何每到最惊悚的时刻,她总得亲眼见证!

接着是父亲,融化作湿面团的脸;接着是那个男人,融化作湿面团的脸。这不是噩梦的结束,最精彩的还在后头!她,噩梦主角的脸也在不知何时融化成了湿面团。皮肤,血肉,骨骼都消失了,蒸发了,只留下这一团没有知觉的湿面团。她用力地扣,在湿面团上留下无数的凹坑,扣下的面粉在她的指甲盖里变成了令人作恶的米色虫子,肆无忌惮地蠕动,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放开我!你这个该死的瘦子,放开我!离我远点,你们都离我远点!我不想进去,我不想进去!救命!”

一个没有了面目的女孩在三个同样无法分辨身份的人的面前做着最无意义的挣扎。这,才是噩梦的高潮。

十二月初的某个星期六。她又一次从相同的噩梦中醒来。她的双手盖在脸上,十指弯曲摆出抠挠的姿势。她没有哭,没有大口喘气,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天花板。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滴答声,默默地祈祷着新一天快点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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