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互换

01

我一只手拿着一个印章，左右开弓。眼睛还不忘紧张得瞟着对面审材料的老师，就怕他们轻启双唇说，又出错了。

我这个人是个马大哈，从小如此，深受其苦，却又屡教不改。

小学四年级，班里换了一位非常严厉的数学老师。那时，我们的老师大多是民办教师，这位老师是公办教师，在我们心目中，地位自然高一点，也为此多了一点敬畏。

那时，我有个苦恼。2、3、8这几个数字经常看混，导致口算题出错。有一次，那位严厉的数学老师因为我又把数字看错了，逼我给全班同学每个人鞠一个躬。现在想来，还会感觉耻辱。

别人都是知耻而后勇。但我虽然知耻，却依然如故。我感觉可能是我大脑某处机能有问题。

就像这个审查材料。每次来之前，我都会花费大量时间，把每一份材料认真检查，看了又看，反复比对，力求完美。可能小时候种下了心理阴影，每次材料没有上交之前，我都会惴惴不安。见到负责审材料的老师，就心里就发虚，言语神态上也会多几分小心，笑容都有点谄媚。

“我检查没有问题的材料，你就把这两个章盖上。”审材料的那位老师语气还算温和。

“好好好。”我叠声应答。其实这两个章是他们的签字章，应该他们自己在检查完盖章。但是我无条件服从，只求顺利过关。

“你看看，这里又出错了，证明上是38，你写了33。”

“哎呀，我反复检查了呀，真不好意思。”我双手接过出错的材料放在一边。

“你看，这里又写错了，37写成34了。”

汗从毛孔里往外滋。我一面连声承认错误，一面手持双章，上下翻飞。不小心，把章上的颜色蹭到自己浅黄色的风衣上。心疼得打颤，嘴上却说:“没事没事。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材料审查完毕，身心俱疲。

02

“你们这材料根本不行，一览表上没有的项目，你们也写上去了。”我把材料推向对面那个一脸恭敬的美女老师。

今天，我被上级部门调来帮助审查材料。坐在主审者的位子上，那种紧张不安诚惶诚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权威感。

“老师，真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有什么一览表。”对面那个美女一脸歉疚。她是市里重点中学的小领导，平时看到我这样的角色，估计连正眼都不会给一个的，现在却满面笑容，一口一个老师。这感觉真不错。

我啜了一口陈皮玫瑰花茶，慢悠悠地说:“你回去找你们家领导，局里开会都强调过了的，他手里应该有一览表。”

“好的好的，老师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这位美女一边收拾材料，一边不停点头。

“哎，这些大学校，工作如此不严谨。”我对身边的搭档说。

“可不，平常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干点活干得乱七八糟。”她撇撇嘴，小声应和我。

“老师，我们家的材料我都反复比对过，肯定不会有错的。”现在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中年男教师，满脸堆笑。

“嗯，看看你们材料的装订就很认真。”我很矜持，随口表扬一句，他却高兴地搓着手。

“这里不对啊，登记形式错误。”我手指轻轻敲打着那个地方，抬起眼。

“我都看了那么多遍，怎么又错了。”他稍稍抬起屁股，身子前倾，看着表格上的那一处错误，脸上有些懊恼。

“人家老师就是厉害，眼光一扫，就能发现错误。”旁边一位女老师毫不吝啬她的赞誉。“专家就是不一样。”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我心里微微自得。我一时忘了我这位专家昨天还因为频出错误而汗流浃背。

“老师，这一个地方用笔改一下行不行？”那位男老师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我。

“不行啊，上级要求，一点不能涂改。”我声音温柔，但不容置疑。

“好的好的，我再回去重新出表，麻烦老师了。”他脸上微见汗迹，一如昨天的我。

昨天，我是被审者，今天，我是审查者。位置一变，我从一个粗心大意错误百出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小老师，变成了一个气定神闲优雅从容慧眼如炬精明果干的领导。这感觉真是不一样啊。

时位移人，说得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