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

老宅记忆

2017-12-16  本文已影响17人  木樨牧场
老宅记忆

哄她睡好了,我抱着电脑轻手轻脚出来,整个白天都那么热闹的客厅此刻如此安静,茶几上的半杯水还是温的,吃了一半的柚子依然躺在那里,沙发、板凳、电视机都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只有楼下飞驰而过的车灯透过窗户划过天花板。我坐在爷爷奶奶给麦粒儿买的榻榻米上,插上电烘得屁股热乎乎的,就在刚刚她还趴在这里玩,爷爷、奶奶、姑姑、妈妈,围着她,呼唤她,她笑一圈人笑,她哭一圈人急。手边摆着她小手还拿不起来的玩具,屋里有她再等一年才坐得稳得小餐椅、或许在家只能睡一两次的儿童床、摞着满床等到三岁都不用买的衣服。手上戴着金手镯,项上挂着金项圈,妈妈说她是含着银勺出生的有福的娃,爷爷奶奶真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碗银勺子。

她是有福的,有这么疼爱她的爷爷奶奶,也是没福的,离疼爱她的爷爷奶奶八千多公里。

看着眼前这个小东西,白天的一幕幕还有余温,记忆把我拽回我的童年,那个院子、那条狗、那藤葡萄树,还有属于我们的小椅子。

我们小时候不像她有吃的玩的那么多好东西,但也有疼爱我们的妈妈和奶奶,还有供我们飞奔起来的大院子。听爸爸说,他听老爷爷说,我们祖上是做生意的,鱼产丝绸庄店都有涉及,在这一带是富甲一方的大户,现在这宅子所在的这一整条街都是我们李家的生意。生意大了,一般一年才收一回钱,每到年底了,拉着马车出去收银子,但是那时候又没有银行,银子多了那么显眼,走在路上很危险。我们便想了个办法,把收上来的银子全融了,融成一整长块,正正当当,像房梁上的大枕木似的,整个放在马车两边,伪装一下,好像马车宽厚的扶手木,根本不会被发现,即便发现了,这么重也不是一两个人能抢走的。可是后来有一年年底回来的路上,几辆马车上一年的收入,结结实实的几大块枕木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后来也再没找到,自那以后,李家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渐渐没落了,再后来,文革打土豪破四旧,要我家找人把祖坟迁了位置,老爷爷回来给爸爸讲,真没见过那么气派的坟,一个大半圆的青砖冢,怕腐朽,里面的棺椁是悬离地面的,最神奇的竟然是这百年老墓里供桌上,放着一只雪白的瓷碗,碗里有两条小金鱼,游得正欢。

我出生后,记忆中的家是这样的。

走进深深的胡同,胡同尽头朱红色的大门,打开大门是一屋大小的大门洞,穿过门洞是一道玄关,玄关左边是个不很精美别致的四合院,东屋西屋南屋北屋前院后院。仿佛门前还有那条大狼狗摇着尾巴等着我们这群孩子回家,然后跟在我们后面又蹦又跳,伸着大长舌头流着口水。门洞子上面一群鸽子在窝子里咕咕咕咕的叫,叔叔总随手摸出几个鸽子蛋来逗引我们。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姐弟三个拿着个搪瓷罐子里的小纸条条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做生意,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大人骂了一顿,家里鸡飞狗跳的,后来才知道那搪瓷罐子里的小纸条条是所谓的粮票。

身边好像还站着当年那个怔怔地看着玄关石灰墙面的小小的人儿,豆大的雨滴打在那墙上就变成了一条线,颜色由深变浅,快要消失时又被紧接着的线条覆盖,雨越下越大,墙上的线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重,像豪放的人在泼墨,直到整面墙都被打湿了。向左望去,诺大的院子有个胖小子蹲在给他洗澡的大铁盆子旁边,光着脚丫,操纵着水盆里的旗舰队,嘴里念念有词地配着音,玩具小船、塑料鸭子、勺子、瓶盖在他手里飞上飞下,妈妈就在他身旁的压水井旁淘洗衣服。

夏天真好,满院子丰收的果实,东边墙脚下一颗石榴树,大石榴张着嘴,吐着满嘴红红的种子,但是太酸了,我们都不爱吃。院子中央的无花果和架在南屋房顶到压水井边的葡萄架最讨喜,果实又多又甜,夏天的旁晚我们一群小孩围着奶奶坐在葡萄藤下面,边用蒲扇拍打着叮在腿上的蚊子,边听她讲牛郎织女和紫衣仙女的故事。西屋旁边通往后院的拐角处是一株三四人抱的大槐树,树冠遮住南屋和北屋的房顶,炎热的午后,大人们都睡觉了,我们蹲在树下找蚂蚁和一种叫春咕咕的虫子。奶奶说后来拆屋盖房子,要刨这颗大槐树,结果槐树根下是一大窝蛇,吓得刨树的人赶紧伏地告饶:“求蛇爷爷蛇孙子们饶恕我们打扰之罪,我们要用这块地,烦劳你们搬搬家”之类的话,第二天这一窝蛇真的不见了。后院种着向日葵和刺猬、偷吃冰棍儿的弟弟。还有我们养着的小蝌蚪,我们仨每天都眼巴巴看着它们长出后腿前腿,等着它们变青蛙,我们知道青蛙吃害虫,有一次我们抓了两只苍蝇喂蝌蚪,结果它们都死了,伤心了好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喂苍蝇的原因。

从西屋的窗子望进去,沙发、茶几、供三个孩子写字玩耍的木桌子,里外两张床,衣橱,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一眼就知道这里住着勤快利落的主妇,茶几上放着一大瓶雀巢咖啡,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苦的东西妈妈总说贵死了。里外屋用一块半截的布帘子隔着,上面绣着喜鹊,小时候的我总爱仰着头看那两只黑头蓝翅白肚的鸟儿叼着红红的果子。外间屋的一整面墙上挂着荷兰库肯霍夫公园的郁金香墙画、一幅别有洞天的神秘山水画、一幅人物的挂历。窗前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在低着头描写着汉语拼音,极认真。

南屋是火房,有灶台,灶台上供着灶王爷,灶台下烧着旺旺的火。灶台边柴火垛里躺着我这家的大母狗,肚子下边蠕动着十几只没睁开眼的小奶狗,嗷嗷叫着。奶奶有时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架一口小锅熬浓浓的糖汁,裹在串好的糖葫芦上,做成一大串串冰糖葫芦。

每到过年的时候东屋里的东西最热闹,东屋最冷,奶奶把准备过年的年货都放在这屋里,背着元宝的面刺猬、五花肉炖海带、炸带鱼、萝卜丸子、白馒头、饺子、粘面窝窝……

北屋是正堂,正对着门是八仙桌、八仙椅子后面是长条几,上面放着一座西洋钟,墙上挂着迎客松和两幅对联。椅子上坐着不苟言笑的爷爷。吃饭就在这屋里,一家人围着一张大圆桌,谁都不许说话,只许默默的吃东西。天暖和,我们几个小东西在午饭后都愿意跟着大人在北屋墙根底下晒太阳,坐着我们的小椅子。

记忆中的小椅子不是木头的,是铁的,折叠的,还带靠背的,刷着乳黄色的漆,摸上去凉凉的,很光滑,人手一把,弟弟妹妹一两岁,我顶多也就三岁,我们三个天天拖着比我们这些小人都大的小椅子转来转去,走哪抱哪,形影不离。听到大人喊一声:“吃饭啦~”三个人跟燕儿似的跑过院子,把小椅子好好摆在饭桌前,排排坐。吃完饭,太阳正晒在北屋的墙上,奶奶坐在太阳地里盘扣子,我们也坐一排在墙角下,晒太阳,困的东倒西歪的时候,就被奶奶抱到屋里睡觉觉。记得奶奶还教我怎么盘扣子来,奶奶说只有像旗袍那样讲究点的衣服才需要盘扣呢,这可是门手艺,没几个人会,我学会了以后饿不着。刚拥有小椅子的时候,我们给小猫小狗喂东西都要坐着,俨然像大老爷,还是三个,恨不得有强力胶把小椅子粘在屁股上,幸亏有三个,不然还要为我们如何分配使用小椅子好好地规划出老大一套规章制度来呢。我是老大,说不定我不用遵守,指挥那俩小的就行。后来长大了,屁股都挤不进小椅子了,记忆中有时还坐着那时的小椅子和叔叔家上幼儿园的孩子一起看动画片来。再后来小椅子就剩一把了,再后来,一把都没了。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