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谋事
我叫柳如意,娘亲本是为太后专司首饰的尚宫,得天子恩惠,大赦天下,被放出宫嫁人.
只可惜娘亲眼盲耳聋,嫁给了个背信弃义的书生.
那书生与娘亲婚后更嫌弃我是个女娃,不能为家族继后杳灯,便卷了娘亲的银钱,又找了个貌美如花的妻子。
当众人皆以为我娘亲身无分纹,还带个无辜稚儿,必寸步难行,饿死街头之时。
谁料峰回路转,我娘亲却遇到了自己从前在宫中共事的旧人。
承太后恩德,我们母女得皇室庇佑,又被召回宫中,服侍太后娘娘。
太后生得极美,虽有了些年岁在身上,可依旧以花为容,冰雪为肌骨,端是一副祸国殃民的好长相。
太后很喜欢娘亲为她打造的首饰,连带着也很喜欢娘亲,二人几乎无话不谈,早就超越了普通主仆的情义。
可奇怪的却是我娘亲,自打回宫之后的日子里每日都战战兢兢。
我吃着太后赏下的糕点,每每都会眉开眼笑,可太后宠幸娘亲,她却依旧每日愁眉不展。
直到有一天,娘亲一身黑衣,抱给了我一个婴孩,并且嘱咐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孩子的性命!
也是从那天开始,娘亲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知道,这小孩 裹着明黄的 襁褓,他是圣上遗孤。
当今圣上并非太后亲生子,娘亲说太后结党营私,一心钻研朝政。
母强子弱,这一贯就是个忌讳,偏生陛下念及人伦,又对太后一党格外纵容。
这才造成了太后野心,逐年膨大,最后弑君杀子,祸乱朝纲。
由于皇后早些年也是宫女出身,与娘亲是闺中密友,身为一个出身寻常的小女子,她虽然也不通晓太多的人伦大义,可当陛下被奸人所害,她依旧愿意以身殉夫。
我娘亲大受震憾,这才愿意冒死救出陛下遗孤。
当尚年幼的我身背小太子逃出众人追杀,钻出冷宫墙上的狗洞之时,最后回头看了看这会“吃人”的皇宫。
只见追兵被漫天大火阻隔,我娘亲笑得释然。
也许她身为女儿身,此时也想着精忠报国,总算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吧!
宫变的那一年我九岁,小太子三个月,从此我便成为了他的母亲,姐姐,守护神和生命里所有的一切……
我背着个婴孩,还要时时提防宫中之人的追杀,不得不远离都城,一路行乞,餐风露宿。
好在后来在我们弹尽粮绝,走投无路之际,遇到了邺王宋纪清.
他祖上因为也曾被议储,后来又夺位失利,被贬谪在此.
宋纪清比我大九岁,早年丧父,虽然自己还是个翩翩少年,可早早便继承了府上爵位,更显成成熟稳重.
邺王可怜我孤身一人,与幼弟孤苦,漂泊无依,便答应收我入府,当了丫头.
宋纪清为人儒雅,饱读诗书,性格也更仁善,见我虚心好学,便也在闲暇之时,传授些我诗文典籍。
我在邺王府虽然微贱,可到底也算他半个徒弟。
直到小太子十四岁,经过这许多年的相处,我对宋纪清这人的心性也有了把握,知他虽然蜗居邺城,可心中到底也有鸿鹄之志,又待我们极其亲近,这才敢把小太子的身份据实相告。
谁料宋纪清听了却反问我从前隐姓埋名,是否是不信任他?
我正色:"小太子是娘亲拿命换来的,我紧慎些也是逼不得已
宋纪清微微一笑:"那现在呢!如意为何又敢相信本王了?"
我一时语塞。
其实很久之前,宋纪清就对我表示过好感,而且现如今他年过30,却一直未娶。
虽然说邺城偏僻贫瘠,他邺王落破,可依照血统身份和这满府的家当,他倒也不是个混不上老婆的“痴汉子”。
我虽然知道他痴情一片,只是小太子乃真龙血脉,只要他一日不能归位,未曾登基回归大宝,我便放心不下,不敢思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那是因为如意,此时觉得邺王是个可托之人呀!"
我并未正面答应,也没有拒绝。
就算不论情爱,那宋纪清依然是小太子回归朝廷的一个好筹码
后来果然利益勾连最动人心,太后虽然在先帝驾崩之后,又弄了个旁枝小儿把持朝政多年,可又怎比得上小太子出身高贵呢!
尤其是太后看到了我与娘亲几乎如出一辙 的面容,似笑似哭。
太后:"你可知哀家与你和你母亲,有再造活命的恩情!"
我十分冷静的点了点头,杀母大仇,这十几年都忍了,我还有何悸动,不能自己的.
我:"可你也同样逼死了她!"
太后衣衫凌乱,凤冠跌落,喃喃自语,双目无神。
"你果然与她一样的白眼狼,你们是会遭到报应的……"
我的报应何时到来,我并不清楚。
可现在的我,只一心想扶植小太子登基,安定天下,然后再安心嫁给宋纪清,做他的王妃,
只是事世无常,上天又岂会尽如人意!
就在我大婚的前一天,刚登基半年的陛下,竟下旨查抄了邺王府,亲口下令,斩杀了我的未婚夫君。
我身穿“九凤朝日”的诰命服制,这是新帝特意为我订制的“殊荣”。
我对新帝有活命之恩,养育之恩,辅佐之恩,乃是他亲自册封的“超品夫人”。
我在众目睽睽下,在金銮殿前,仿佛敲响的并非“登闻鼓”,而是在敲众位朝臣的脑壳。
新帝无母无妻,无父无子,我乃是他“最最”亲近尊敬之人.
众位朝臣也并不想受理我告的御状,可又无奈我的身份又摆在那里.
“堂下何人?"
新帝一脸无奈,满眼宠溺.
我跪倒在地:"民妇宋柳氏,今日要状告当朝天子,背信弃义,陷害忠良!"
众人看着新帝直接把我扛下堂去,也都忍个住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自 戳 双目。
怪不得邺王就算从龙有功,最后还落得抄家灭门,人丁凌落。
原来是咱们这位陛下,君欺臣妻!
我被新帝硬扛回寝宫,一把扔在了龙榻之上.
我望着那孩子陌生的双眼,此时充满了愤恨和不甘.
我朗声问道:“莫非陛下想不顾纲常,想君欺臣妻!”
新帝邪笑一声:"寡人现在是帝王,就算说是的,那姐姐又能拿寡人怎么办?"
我轻轻摸索了一下袖内乾坤,“那臣妇今天便代天巡狩,宰了你这忘恩负义的昏君!"
我孤身带个婴孩长大,一路艰辛,又怎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弱女子.
说话之间,我手中短刀便迅如闪电,新帝一躲,矮身便错过咽喉,一刀割在了他的脸上。
新帝大惊:"姐姐莫非今天是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杀我!"
我怒目而视:"他是我的夫君!”
新帝仿仿佛也是一刀被我捅出了真火:"姐姐放心,从今以后,他宋纪清便不是了……”
所以后来,我就从一个好好的“超品诰命”,成了新帝后宫的美人,位份不高,芝麻绿豆一样,而且年岁又大,但凡是个后宫嫔妃,便可以来踩我这半老徐娘一脚。
一日,我正在独在坐在花厅,欣赏一盆芍药,开得正盛。
从前宋纪清,就偏爱芍药艳丽,还因此被我嘲笑.
可忽起一阵怪风,打翻花盆,泥土便溅了一地。
"好脏!好脏,这贱人还真是碾落尘土,好脏呢……"
说话的是新帝的顾美人,你别看新帝年岁不大,可审美倒是在线,但凡现在被他养在后宫的这些个女人们,除了我以外,个个腰细腿长。
"哎哟,这不是柳美人吗?噢不,那按照辈份论起来,我还要称呼你一声舅母的吧!"
顾长欢的母亲是宋纪清的远方表妹……
"可您与邺王偏生又没成婚吧!"
我心中“咯噔”一下,我虽平日都不受宠,可到底也并无人敢在后宫之中向我提起邺王,这就是个禁忌。
果然,新帝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当头就给了顾长欢一个大巴掌。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冒犯姐姐!”
我缓缓起身,算了,演给谁看呢!
就算不想旁人冒犯我,可她们也都冒犯过了,不恰恰就是你给的泼天狗胆吗……
俗话说人之大哀,莫过心死!
我特地给自己选了个风大的日子,就算自己作孽太深,不配飞去天上,与宋纪清相会.
可我也想自己死后,尽量离这个肮脏的皇宫远一些。
回想半生,我待新帝掏心掏肺,如同亲子一般,可现如今却阴差阳错,做了他的美人.
也许顾长欢说得也没错吧!
真的好脏……
从人只见我一身冽冽红裙,犹如烈火一般站在墙头,很显然是去意已决,便赶紧召来新帝。
新帝满眼心疼,"姐姐就算为了寡人,也当真挺不住了吗?”
而此时的我,也只是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同样也 葬 送了自己.
我:"陛下,姐姐这心中,难受呀!"
新帝:"若是姐姐当真辛苦,便随风而去吧!寡人在这里,谢过姐姐养育之恩……"
新帝并未强留我,只是当着众嫔妃,宫人,侍卫,朝臣的面,恭恭敬敬的给我磕了三个响头,恭送我早登极乐。
极速的下坠之中,我仿佛肋生双翅,又仿仿看见了娘亲在烈火之中,与自己天人相隔。
只是直到最后,我也并未再见到宋纪清……
邺王篇
宋纪清虽出生皇室,可身世孤苦。
当年先皇生性多疑,最善权谋,借寿诞之名,诱杀其父.
后来其母为了能让宋纪清顺利袭爵,又以命相抵。
宋纪清虽小小年纪,却也早早领略了政治黑暗,知道小小邺城,终究并非自己长治久安的地界,只有重回京都,登上权利巅峰,他才可以为父母报仇血恨!
直到当今太后乱政,真龙血脉流落在外,偶然之间,竟然离奇的辗转到了他的封地。
宋纪清这才在心中大喜,或许,他的机缘是到了……
小太子十分眷恋柳如意,虽然年纪尚幼,却也机敏聪。
宋纪清就干脆把自己的鸿鹄之志,调转了个方向。
若他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样他既能成全了自己大义之名,又可以在暗中掌控朝政,也未偿不是一桩美事!
于是宋纪清便想到了柳如意,人虽精明,可到底也只是个宫婢出身的小女子,几翻示好好,还不拿捏的死死的……
只可惜雏鹰再嫩,也是敢博击长空的王者,自己一招不慎,却被新帝识破,满盘皆输。
在宋纪清临上刑台之前,小皇帝还在劝降,若是宋纪清愿意放弃野心,安心与柳如意长相厮守,或许下半辈子,他们还可以做一对安乐夫妻。
只是宋纪清人之将死,却也用自己有限的生命为小皇帝上了一课。
"说来你也算本王内侄,本王身为长辈,也有责任提点你……你是天生帝王,心中可以有黎民百姓,四海江山!唯独就不可以有一个柳如意!否则她将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宋纪清死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冲刷掉了一切,重新洗涤了整个世界。
也是从那天开始,皇帝也彻底成为了一个灭情绝爱的帝王,一代圣贤。
若干年后,盛世太平,皇帝也垂垂老矣,弥留之间,他伸出双手,既不是想牵住子女,也并非想贪恋这如画江山。
恐怕只有离皇帝最近的贴身公公才听到了他临终的喃呢。
"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