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洗钱那些事:带着镣铐跳舞
作为金融民工，从事反洗钱工作已有些时日，一直想写些什么，却又无从下笔，如同这项工作本身，做了很多事情，却又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有些迷茫？恐怕是的。
直到某日，在朋友圈里看见一句话：“戴着镣铐跳舞”，这是德国诗人歌德对写格律诗的一句著名感慨。“跳舞”和“镣铐”，一个使人热情奔放，一个使人失去自由，两项事物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如果把这里的“镣铐”想成是诗的格律，却又似乎饱含深意，令人深思。
一瞬间觉得，歌德的这句话，不仅仅适用于格律诗写作，同样适用于我一直想写的那个主题—反洗钱。
反洗钱的本质问题，其实是风险控制的问题。从事这个行业的人都清楚，风险只能控制，决不能妄想消除，只能在如何控制风险上动脑经。中国人处事讲究中庸，不偏不倚，凡事都要讲个度。作为银行业的风险从业人员，老祖宗的优良传统可不能弃，因此，从事反洗钱工作，不能自由过火，也不能古板固执。
受歌德的启发，我认为要想跳好反洗钱这出舞蹈，两大镣铐必不能少。
第一副镣铐，是制度。
先聊个事：一日下午，天降瓢泼大雨。一女同事计划点外卖解决晚饭需求。在望了一眼窗外后她突生怜悯之心，担心起外卖人员的人生安全问题。这时，另一女同事给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没事，这个时候他们正盼着你点餐，雨一直下，钱一直赚！”
当时我就在想：的确，经常可见骑着车顶风冒雨的外卖人员。难道是他们天生喜欢吃苦？非也，是公司的激励制度，让他们想多赚钱就必须多吃苦。如果外卖公司没有这种激励制度，相信女同事的晚饭只能另寻出路。
邓小平同志有一句名言：好的制度让坏人变好，坏的制度让好人变坏。一条路，第一个人走在上面摔了跤，人们会嘲笑：“看，真是个笨蛋！”但摔跤的人多了，人们一定会这样想：是谁修了一条这么容易让人摔跤的路？这说明，如果有人摔跤，可能是个人问题；如果多人在同一地方重复摔跤，那很有可能是路的问题。
同理，如果你发现有人工作偷奸耍滑，那不一定是他本质懒惰，很可能是因为现行的制度给了他偷懒的机会；如果你发现有人不求上进，那不一定是他天生不思进取，很可能是因为现行的激励措施还不够给力。制度决定了一个人的行为，小到公司，大到国家，普天同理。在中国会发生持枪杀人案吗？恐怕不会，因为制度让你轻易买不到枪。
银行的制度之路就有很多条，让人不会摔跤的却凤毛麟角。即使这样，制度还是必经之路，无法回避。拿反洗钱来说，制度就包括了监管部门、总行和分行颁发的各种操作规范、学习文件以及日常使用的操作系统，离开了这些，反洗钱工作无法开展，即便勉强开展也会事倍功半。因此，反洗钱工作人员的日常是这样的：打开旧电脑、学习新制度、温习旧文件、分析新案例。有人反驳，认为从事工作的是人本身，起决定性作用的应该也是人本身而非冷冰冰的制度。我想说，任何考验人性的制度都不是好的制度，人性的善恶讲究场合，这就是为何在十字路口没有监控的时候，闯红灯的车辆会增加。失去了制度的镣铐，最后可能会演变为群魔乱舞。在银行，好的制度不是让人能做什么，而是最好让人不能做什么。譬如，柜台设有监控，员工就难以顶风作案；业务设有权限，员工就难以越级操作。
这里补充一个小插曲，前段时间的一天晚上，见了一个老同学，在国外银行呆过，说话自带牛逼属性。他告诉我，国外银行的反洗钱系统可以根据每个客户单独建立数据库，独立分析，不会一刀切（比如符合多少钱以上转款的客户统统归为可疑）。想想国内，就不拿其它银行说事了，我们宇宙第一大行的系统都不见得具备这个功能，因此，想要跳好反洗钱之舞蹈，除了制度，还得靠另一副镣铐。
这就是责任心。
前面强调过，反洗钱的本质是风险控制。俗话说，人生有四大风险：出门不带伞、吵架被人砍、借钱不见还，艳照被人传。由此可见，日常生活中风险无处不在，而我们也在有意无意地做着各种风险防控工作：烧完菜关掉火炉，防范火灾；洗完衣关掉龙头，防范水灾；离开家锁好大门，防范人祸。更有胜者，如同电影《火柴人》中尼古拉斯凯奇扮演的江湖骗子，始终担心家门没有关好，而且关门必须关三下，边关边在口中念叨：one、two、three！这是强迫症的典型症状。
不过我倒认为，在反洗钱工作中，有一点点强迫症是必要而且必须的，这是责任心的体现。有了好的制度，还得要人去执行，反洗钱工作本身的性质决定了这项工作会有些枯燥乏味，一般人恐怕很难在其中找到兴奋点。这时候，责任心就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试想这样一幅场景：面对纷繁复杂的数据和案例，一名员工为了早些下班奔赴约会，寥寥几笔，敷衍了事；而另一名员工则扎扎实实、按部就班地进行分析排查，由此耽误了晚饭时间。前者无拘无束，却舞步散漫；后者戴上镣铐，却舞姿优美。
近期，成都分行上报的两起可疑案例，都是责任心的体现：一起案例是柜台人员在给客户开卡时，略施小计，识破了客户代理开卡的企图；另一起案例是后台员工在查看储蓄存款报表时发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牵出要案。两件事情都很平常，毫不引人注意，如果没有那份责任心，可能罪犯就从我们的指尖一溜而过了。
那怎样才能有责任心？首先，三观要正，心里要有国家，要有单位，要有同事。离开家时锁门，不就是担心家庭财产受损吗？如果视单位为家庭，视反洗钱工作为自己的存款，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这也太道德主义了？好吧，那就只好两副镣铐一起出场。
我一直认为，这两幅镣铐是相辅相成的，制度决定了人们的行为，人们的行为，如责任心又反哺于制度。前面提到了十字路口没有监控闯红灯的例子，为何在发达国家（如日本）这种现象几乎没有？这就是制度与人的行为相互作用的结果：有了完善的制度（在日本闯红灯后果严重），人们不得不去遵守；长期遵守，形成了习惯；习惯以后，形成了自然；自然而然，成了人们的日常自觉的行为。反洗钱工作也同理：如果有了好的制度，员工们也都去遵守制度，长此以往，反洗钱工作就会接地气，不再高大上，不再假大空，不再形式主义，不再云里雾里，神妙傲娇的面纱一旦揭开，就会像我们出门带钥匙、回家关大门一样自然而然，融入日常生活和工作之中。
写到这里，心中的迷茫已释然大半，反洗钱那一直在我心中模棱两可的形象逐渐清晰；她、如同一场带着镣铐的舞蹈演出，可以跳跃、旋转，但必须戴着镣铐。事实证明，戴着镣铐跳舞，也能跳出最美的舞蹈。有了束缚，有了限制，才能笔直地走向目标，不至于因心有旁骛而迷失方向。
我想，我已做好了在反洗钱的舞台上继续表演的准备，当然，时刻不能忘记制度和责任心这两副镣铐，只有戴上它们，才能翩然起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