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夫如斯 (2) 惊梦
相处的第二个月,我放暑假,他大休一个月,于是,密集度高的约会变成了整日形影不离。清晨,听见外面摩托车一响,那便是他来了。然后便开启“两情若要久长时,须得在朝朝暮暮”模式。
我们到江边吹江风,打水漂,看谁能打出两个以上连着的水漂;捡精美别致的小石子;光顾廉价的店铺吃小吃,用他的话说来,是“花的是咱俩的钱,所以省着点儿”;或者怀怀旧,到我家从前住过的地方感慨一番;或者在他宿舍模拟一出小品,我扮演一个临终时对亲人万般嘱托分配遗产的人,是主角,他自然是配角;或者在江边看小孩子们奔跑笑闹放风筝,看不清风筝长什么样儿,只看见花花绿绿的点子,直探到湛蓝的云天深处……
……一日,我忽然感到婚姻是一件渺茫的事情,思忖再三,决定分手。在电话里交涉了半晌,他说:“分手?行。然后我再追你。”这种说辞令我乐不可支,强忍着没让笑声发出来给他听见。
他忽然问:“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公用电话亭。”
他叹了口气,说:“真叫我心疼你。”
我当时心里有点异样,我母亲一向脾气暴躁,即使关心我和弟弟,也是态度暴烈,决不会如此直白细腻的表露感情,所以,一个并不完全熟识的人,跟我说这种话,我觉得非常新鲜,竟有些莫名的感动了。那日在他叔叔开的根雕雅石店里,我跟他聊天儿到晚上,离开的时候他提出送我回家,我望望外面漆黑的夜,一摆手,说:“不必了,我不怕。”
他说:“我怕。”
我笑了,“好吧。你送我回家。”
比较难忘的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坐他的摩托车去他姐姐家。青灰的空阔的柏油路,一直伸向远方;路上静静的没有行人,偶尔有车驶过。天空碧蓝清朗,一朵一朵的白云缓缓飘着。阳光是明亮的淡金色,像一匹金纱,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金纱里,我们就迎着那阳光疾驰。
他说:“你站起来呀!我开的慢一点。”我便依他的话,在摩托车后面站起来,风在脸上轻轻摩挲,路边的风景慢慢闪过,很长很长的路,一直驰下去,一直驰下去,满眼触及到的东西都闪闪发光,真希望路没有尽头……
他也曾怀疑,是否要跟我结婚,因为我不够活泼,总是在某个瞬间显得心事重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天傍晚,我坐在江边的石凳上,他坐在对面的栏杆上,忽然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早上醒来的时候非常清楚,第一个念头是去告诉你。可是我还有事,就没找你。现在有点忘了。”
我一定要他讲,他想了想,说:“嗯……我梦见你一个人走在路上,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前面有什么……还有,你一个人长久地坐在一个地方,很绝望……;还梦见你们一家人住在一个冰冷的屋子里,一面墙上都是霜。还点着一盏灯,不是油灯,也不是蜡烛,光非常弱。你和你母亲弟弟缩在角落里,盖着被子看书……”
我吃惊的看着他,黑暗里可以看见他努力思索着的脸。
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下去,而他描述的是我曾经的生活经历,那是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原来的房子无法住了,就搬到父亲生前工作的工厂,那里有许多废弃的办公室,我们暂时住办公室。数九寒冬,水、电、暖气都被人掐掉了,在零下二十几度的房间里,晚上睡觉穿着大棉袄,盖着厚厚的棉被,像爱斯基摩人似的。我那时在教育局无偿的整理档案,没有正式工作,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花着母亲的钱,心里惨痛万分。他提到的那既非油灯又非蜡烛的东西,是我弟弟用废弃的自行车铃盖子盛满了蜡油做的一盏灯。不过,那段日子,被我和弟弟称为“神仙过的日子”;因是冬天,说话喘气儿嘴里会吐出冷冷的白气,我和弟弟戏称为“喷云吐雾”。
“我醒了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不快乐。一个女孩子,从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历那样的生活,有那样的心理压力,怎么可能快乐呢?所以我当时想,我可得对你好一点啊。”
我呵呵笑了。心想,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力量,可以把两个人想方设法的牵扯到一起吧。果真如此,缘分这东西,还是很令人感到亘古的幽思以及诗意的浪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