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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裸的灵魂》之1999:你的啼哭穿过长夜

2018-12-06  本文已影响24人  茱莉媛

1999你的啼哭穿过长夜

一、你的啼哭穿过长夜

01

在中关园的出租屋里,我木然地看着电视,节目里播放着美国总统克林顿的性丑闻,我满脑子却是你的一颦一笑。

自从你父亲告诉我说“孩子已经死了”之后,我被这个“噩耗”彻底击垮,虽然后来想明白这是一个不想让我看望你的谎言。但是,我当时被吓坏了,不敢再问及你的情况,我怕传来更可怕的留言。

《圣经》里有一个叫所罗门审判的故事,有两位新生儿的母亲,其中一位的孩子在夜里死了,她们都说健在的婴儿是自己的孩子,二人争执不下,便带着婴儿来到罗门王面前,请求裁决谁是这个孩子的真正的母亲。所罗门王喝令侍卫拿一把剑来,要把孩子劈成两半,分给两个母亲。这时,其中一个女人说:“不要杀死孩子,孩子不是我的,把孩子给她吧。”所罗门王说,愿意放弃孩子的这位母亲,才是这个孩子真正的母亲。

我不知道举这个例子是不是合适,但我一直是那个选择“放弃”的母亲。我真心不愿意在感情上撕裂你。我并没有想和你父亲抢夺你,我只是思念难熬,想看看你,可我不敢再打扰你父亲,努力劝说自己放心,觉得你爷爷奶奶应该会把你照顾的很好。

我接下来要做的,是如何戒掉你。我想象着一个瘾君子戒毒的难度,觉得那都没有我戒掉你这么艰难。

日子非常难熬,我要把有关你的记忆,从我的大脑里格式化。我靠意志力进行选择性遗忘,渐渐地,我把你父亲的手机号码忘记了,然后忘记了你爷爷奶奶家的地址。但是,我无法主宰潜意识,你的脸庞在我的梦境里活灵活现。

有一天夜里,我从梦里惊醒,窗外有婴儿的哭声传来。我住在二楼,声音就在楼下。我坐在床上倾听,像是你在啼哭,声声扎着我的心。我披衣起床,开门下楼,走到垃圾桶附近,婴儿的哭声又在远处了,似乎是从小区外的路上。我循着婴儿的哭声,穿过楼群向小区外走去,路灯已经损坏,零星的灯光不稳定地闪烁。当我走到小区外,婴儿的哭声又像是从马路远处的林荫道上传来的,我穿过马路继续前行,婴儿的哭声又远了。午夜一点的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害怕,转身回家。

回到屋子里,我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婴儿的哭声没有了。

第二天,我一直回想这件事情,得出的结论的是:幻听!我怀疑自己得了产后抑郁症,这种病一般会在生产的6周内发病,可我已经生了你将要一年了,怎么会这样呢?也许是巨大的思念导致的吧。

我不仅仅是用大脑思念你,我的身体也在思念之中。我和你分开一年了,乳房还在分泌乳汁,几乎每天都要挤出很多。我的身心都陷入思念和沉痛里。

我会不会疯掉?我如何从巨大的思念里脱身?此时的我已经有厌世的感觉,我在思考:是自杀还是自救?——感谢上帝赋予我强大的意志力,让我选择了后者。

我开始恢复了和朋友的联系,跟着冯婉佳去看电影。电影资料馆的艺术影院每周都有好片子,我们结伴而行。但是,我不敢和李燚、包耀玮联系,她们的身上都有让我想起你的记忆烙印。

02

冯婉佳是我的“考友”,我们在1995年的中央戏剧学院的戏文专业课考试时相识,她热情大方,在考试前与我一起吃了一顿饭,然后就熟了。认识后的第二年,我们又一起报考了电影学院。其实,凭着冯婉佳出众的身材和样貌,考表演系也是够格的。我们连续两年都在复试和面试的时候被淘汰。后来听说,想考上电影学院需要送礼,我们没有门路,彻底气馁。

在我坐月子的时候,冯婉佳和她当时的男朋友从健翔桥赶来看望过我们,那是二月底,她拎来了一个大西瓜,我觉得好奢侈啊。我吃着西瓜,感动极了。

在我离婚后,冯婉佳为了让我走出离婚的阴影,为我安排了一次相亲。男方是个北京人,相貌周正,态度诚恳,他对我印象还不错。我们简单吃了个晚饭,然后在街头边走边聊,他聊到了未来的生活,说将来再生一个孩子,我瞬间如挨了一闷棍似的被敲醒了头脑。我站定在马路边大梦初醒,截住他后来的话,郑重地说了一声再见,转身离去。

回到住处,我扑到床上痛哭失声。我再也不会相亲了,再也不要结婚了,再也不会生孩子了。宝贝,你把我的心塞满了,在这个世上,你是唯一,我不会用另一个孩子来代替你。

第二天,冯婉佳问我相亲的情况,我说不考虑了,又过了几天,她又打电话来,说男方劝我再考虑一下,我承蒙人家看得上,但还是果断回绝了。

这次经历后,我渐渐理顺了思路:我不会再要婚姻了,更不会再要孩子了,我将一个人独身生活下去。

5月份的时候,发生了中国使馆被炸的事件。冯婉佳叫我跟她去参加中戏学生的游行,我毫无准备,穿着一双高跟鞋就去了。游行队伍从南锣鼓巷一直走到美国大使馆,我混在人群里一瘸一拐。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我盲目地跟着喊口号,当队伍停留在美国使馆的门外,看到有人往使馆的墙上扔鸡蛋。我低着头,站在烈日下,一阵恍惚,仿佛又陷入了幻觉,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参与了一场滑稽演出。我后来读过一本书叫《群氓时代》,觉得自己就是集体无意识的群氓中的一员。

冯婉佳进入了中戏进修班,平常还在音乐生活报当编辑,我开始为她撰写一些音乐、电影类的稿件,虽然没有稿费,却给了我一个练笔的机会。也正是多亏了这一段经历,让我后来顺利的去了《中国演员报》,当了一个娱乐记者。

演员报当初面试我的是主编是陈牧,是一位70岁的老文青,他看了我几篇稿件,就爽快地同意我去上班了。进了演员报,第一个采访的对象是凤凰卫视的窦文涛,他的《锵锵三人行》很火。在采访的过程中,我的抑郁症让我无法自然地开口发问,幸亏有冯婉佳作陪,她一直和窦文涛聊天,我只是用采访机录了音;幸亏窦文涛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让我顺利完成了第一次采访任务。

记者工作的忙碌,让我的抑郁症状越来越轻。我仍然想念你,情绪时好时坏,但是,再也没有发生过幻听事件。偶尔听到真正的婴儿啼哭声,我会突然恍惚,搞不清那哭声是不是来自幻觉里的你。

二、车公庄大街

这一年的深秋时节,整个北京城都在为新中国的50周年大庆做准备,天安门广场上将有隆重的阅兵仪式。外地人被清理,大街上气氛紧张。

你的闫小原阿姨,专程从日本飞回来看国庆的礼花,约我去她位于西单的家里会面。我从报社骑车前往,在路过车公庄大街的时候,道路戒严了,我无路可走,站在路边发呆。车公庄大街上一辆车也没有,大街两侧的人行道上,站满了望洋兴叹的行人。我当时没有手机,无法告知你小原阿姨说我过不了街。

我骑车回到住处,放下自行车,换成坐公交,又换乘了好几趟车,绕了很远的路才辗转到了小原的家,她正在摘豆角准备做饭,问我这么近的路怎么才到,我说路上戒严。吃过中饭之后,我就回报社了,没有陪她看晚上的烟花。

晚上,我在出租屋里的床上看书,室友回来了,她在家政公司上班,说起她回来的路上惊险的一幕。她说,她走出公司在过斑马线的时候,路口正在查暂住证,外地民工向警察递上暂住证,警察接过看也不看,嚓嚓撕掉,然后把外地民工赶上车,拉走遣返。室友吓得不敢靠近路口,正好看到一位北京老人蹒跚经过,机灵的她赶紧上前央求:“大爷,我是外地人,能跟着你走过马路吗?”北京老人点头同意,她就搀扶者老人,假装是北京当地人,顺利通过了路口,又顺利地经过了斑马线。过了马路,她对老人千恩万谢。

室友诉说完这传奇的一幕,嘱咐我说:“你也没有暂住证,这几天最好别出去了。”

那几天里,我的一个记者朋友被“收容”了,他想调查民工们被遣返的过程,故意“卧底”才被抓的,后来被关了一夜,警察觉得他身份可疑就放了。很多被遣返的外地民工没有直接被送回老家,而是被拉去了昌平的沙河,每天筛沙子,筛够了路费才被遣送。

我的暂住证过期了,也不打算补办,因为我居住的地方离报社很近,走几分钟就到。但我还是悲从中来,想起了去年因为暂住证事件险些“杀”了你的事情,我自己在这个城市里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根本就不配生孩子,我再次为把你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而深感愧疚。

三、路灯下的泪光

我在演员报的工作非常忙碌,也非常顺利,抑郁状态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虽然性格仍然缺乏自信,情感仍然自闭,但至少不那么厌世了。

初冬的一个夜晚,我完成了一次采访,坐上末班公交车里回住处。车子途径平安里一站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到车厢内有一个人悄悄看我,我侧脸扫视了一眼,是一个高大男人的脸庞,他正在阴影中默默地注视我。车厢内没有开灯,我无法看清他的五官,但我警觉起来,随时准备下车。马路上的灯光照进车内,影影绰绰中,感觉那男人的表情并不猥亵,我也就放心地坐了一站又一站。车子到了西直门站,我下车了,那个高个子男人跟在我的身后,也在向车门移动。我下车后,快步离开,身后的男人快步跟着我,在我要过马路的时候,他叫住我。

“你好,能和你说几句话吗?”他礼貌地问。

我警觉地站在路灯下,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也来到了路灯下,看上去大概30岁的年纪,英俊的脸庞上是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含着怯怯的笑意。

我仰视着他的脸庞,假装无畏地问:“干什么?”

“我想认识一下你,我给你留个电话可以吗?”他没等我回答,就掏出一张纸片,又从兜里摸出一支笔,在纸片上快速地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堆数字,边写边解释。“这是我的电话,这是单位的电话,下边是我父母的电话。”

他说罢,恭敬地把小纸片递给了我,我被动地接过来。

他继续说道:“从你上车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我一下子就想认识你,我觉得你的样子很……亲切。”

我只是微笑,不知道如何作答,支支吾吾地说:“哦。”

“我是黑龙江人,来北京出差办事,住在德宝饭店,明天就要回去了。”

“哦。”

“你可以给我一个电话吗?”

我笑着摇头,准备离开,他急切地指着我手里的纸片说:“这些电话任何一个都能找到我,我回去后你能给我打电话吗?”

我不置可否,他继续追问。

“你不会打,是吗?”

“我,我不知道,也许会打吧。”

“你不会打的,你会把这张纸条扔掉的,是吗?”

他的眼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确实准备过了马路就把纸条儿丢进垃圾箱。

他又无奈地追问:“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礼貌地把纸条收进包里。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是喜欢你的样子,我希望你给我打电话。”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清澈的泪光,在路灯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

我低下头,转身向斑马线走去,走到马路的另一边,回身扫视。他站在原地,无望地看着我,我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快速拐入胡同深处。

回到住处,我没有扔掉他的电话号码,接下来几天里,四处奔波采访,那张纸条儿妥妥地睡在我的衣兜里。我没有拿出来看,也没有丢掉。

又过了几天,我准备洗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翻出了那张纸条儿,我站在垃圾箱旁犹豫着,心想: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怎么就一下子认定了我是他要找的女人?我配吗?我站在垃圾筐旁边,拿着纸条愣了十几秒,轻轻丢落到垃圾筐里。纸条落下的一瞬间,我怅然若失,那是失恋的感觉,我想要拣起来,但克制住了。

我尘封的心,辜负了那个男人的一见钟情,辜负了他晶莹的泪光。我不记得他姓甚名谁,他在我的记忆里,含泪的眸子永远停留在那夜的路灯下,唯美而永恒。

 

四、双重生活

在演员报工作的这一段时间里,你的李燚阿姨经常和我联系,她身上有你的记忆烙印,让我每次都会从她联想到你。为了不再勾起对你的回忆,我渐渐和她减少了来往,后来也不让她给我打电话了。我非常想念她和包耀玮及闫小原,但我狠心断了交集。我在回避所有能让我想起你的朋友,后来,我也和冯婉佳阿姨断绝了联系。

我专注于演员报的采访工作,但我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好记者,庆幸的是总编陈牧先生对我偏执倔强的性格,完全包容和理解。

有一次,陈总编派我去采访一位导演,我如约前往。到了导演家,他一看到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我以为报社会派一位老记者来。”他不客气地说。

我没听出弦外之音,寒暄了几句,便打开采访机,准备提问。导演的态度很傲慢,他开始了对我的提问。

“我的电影你都看了吗?”

“看过几部。”

“电影都没看全,怎么聊?!”

“谁说必须都看全呢?你最新的这部我看了,就聊这一部吧。”

“这部你看懂了吗?”

我心想这是在考我呢,内心的逆反情绪非常大,回答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一部电影有什么看懂看不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

“你看懂了来给我解释一下,我的电影传达了什么?”

“主旋律!”

“不对!”

导演断然否定,然后开始阐释自己的电影代表了什么,而我说那是他自己的想法,我作为观众我看到的不是那样的含义。导演被我气得脸红脖子粗,起身找烟抽,我关掉了采访机,准备转身离开,导演急了。

“你怎么关掉采访机了呢?”

“我不采访了。”

“不行,你打开。”

导演居高临下地命令我把采访机打开,我坚持不开。告诉他想说什么就说,我用脑子记。导演开始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说了一通。

我说:“好,就这样吧。”

我几乎是用逃跑的心情离开了导演的家。

采访稿件最终没有完成,陈牧总编知道了我的采访经历,无奈地笑了,没有说什么,我为遇到一位好总编而庆幸。

在这段时间里,我负责评论版面,因为约稿,认识了很多好写手,胡淑芬就是其中一个,他给我写过高质量的稿子,遗憾的是报社总不能按时付稿费;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在一些摇滚乐论坛里认识了很多网友。在崔健论坛里,我为自己取了个网名“崔莺莺”,这是我的第一个网名。论坛里的活跃人物唐拉拉组织了一次聚会,赴约之前,我以为此人是位男性,见面之后发现是个大胸美女,从此,她渐渐成了我的闺蜜。另外,我在这段时间里认识了一辈子的朋友:强本和云枫,一个写诗,一个画画。

旧的朋友们渐行渐远,新的朋友越来越多。我觉得自己把关于你的记忆都随着旧朋友们的断交而成功摆脱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新生活了。然而,我鬼使神差地做着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情,泄露了我对你的思念。

白天我是一名忙碌的记者,晚上是另一种身份——小时工。我通过在家政工作的室友,找到了晚上照看婴儿的工作。她经常给我派活,但我挑选得很仔细,只照看四个月以下的婴儿。每次我匆匆赶到雇主家,双手接过他们递给我的婴儿,我的内心都欣喜若狂,好像你又回到了我的怀抱。我在看护的过程里,就那么痴痴的盯着婴儿。我怀里的每一个婴儿都是你的化身,都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看护的过程中,舍不得把婴儿放下,当雇主回来为我结账的时候,我总是万般不舍。

有一次,雇主结完帐,我抱着孩子,迟迟舍不得离开,雇主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问我对报酬有意见吗,我说没有。她下了逐客令,说:“你可以走了。”

“我帮宝贝换了尿不湿再走吧。”我说着,准备换尿不湿,雇主推开我,不让我打扰婴儿。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妥,尴尬的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我走出楼道,在小区里泪奔。夜色已晚,我赶不上末班车了,一时招不到出租,我就在街上流着泪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少站。我边走边和你说话:宝贝,请原谅我,我不想精神分裂,我要戒掉你!

那夜之后,我辞去了家政的工作,却又添了一个新毛病——逛童装店。只要在街上看到任何一个童装店,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在婴儿货架区域流连忘返,只看不买,导购们会投来警觉的目光。在她们眼里,我是一个可疑的小偷。

我的乳房继续分泌乳汁,可我心里明白:我已经失去你了。

失去你的感觉,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被拿掉了,我的身心不再完整。

我独自一个人,破碎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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