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城市漂泊，总有记忆作伴
过了腊八就是年，伢儿伢儿你别馋
我老家在南方的一个普通山城小镇。小时候，那里的腊八节，总是过的热闹又隆重。
小镇坐落在大山深处的一块平原中，四面环山，海拔高，南方腊月，正值湿冷。
山里冬日并无农活可忙，也无早起必要，所以冬日的清晨，即使人流量最大的中心街区，也人迹冷清。
但到腊八节这类传统节日时，总不一样。
1.
清晨五六点，平日尚在沉睡的小镇，便在街上渐次涌动的人声中苏醒。
大人们陆续起床，开始着手制作节日的美食。乡亲们相继上街，采办无法提前预备的当日新鲜食材。
平常怕冷又贪睡的孩子们，起的也比平时早。即使不能给大人们帮上什么忙，也是要守在一边看着的。
那时的冬天，大雪天气常见，腊八节遇上大雪的年份亦常有。每每下雪，节日的热闹便又多添了几分。
从屋檐下隔夜长出的大串冰溜子里望出去，总能看到家家户户屋顶升起的炊烟，在冬日的朔风里四散回旋。
2.
屋后的稻田，田里枯黄的秸秆，纵横交错延伸开来的田埂小道，沿路错落散布的屋舍人家，远处残存稀薄绿意的连绵大山，早被覆了厚厚一层雪，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
裹了一身白的街上，杂货店店主们忙着把琳琅满目的商品，摆到门前。顶着风雪来采买的村民，携家带口地逛着，大人熙熙攘攘地询价，小孩儿欢欢喜喜地望着摆满零食的货架。
不做生意的街坊，一边拿铲子在门前铲雪，一边抬头看卖糖葫芦、卖气球、卖爆米花、卖炮仗、卖鱼卖菜的……散摊小贩面前围观的人群。
大人的交谈声、小孩的欢笑哭闹声、摩托车大巴车的鸣笛按喇叭声、办红白喜事燃放的炮仗声，都跟着雪地里那一行行深浅不一的鞋印，把整个山野小城也走了一遍。
冬日寂寥萧索的世外小镇，在腊八节这样的节日里，在天地之手的装扮下，在山里百姓的岁末庆贺中，总是摇身一晃，化成一座热热闹闹、散落人间烟火气的冰雪邑城。
3.
我还在读小学时，我们姐弟仨也常常与爸妈一起，以“吃”的形式，参与到这场庆祝的盛举中。
腊八粥是家家户户必做的，我家自然也不例外。那时我家有两口锅，经常是老妈在里边锅里熬腊八粥，老爸在外边锅里做其它美食。
腊八粥的材料总是丰富，常用小米、大米、红米、黑米、红枣、花生、扁豆、蚕豆、芋头等数十种食材，一锅混杂，乱炖杂烩。
常常刚煮至七八分熟，香味就已经在空中弥漫，光是闻着就觉得鲜美无比。
我爸常做的一道拿手菜是炸藕夹，我还蹒跚学步时，家里开餐馆。老爸老妈是老板兼掌勺的厨师，厨艺俱精湛。炸藕夹虽不是家常菜肴，但对爸妈来说，也不在话下。
炸藕夹的工序繁琐些，我们姐弟仨便总参与其中。
老爸将肉馅切好，交给大姐拌馅，再洗净莲藕，切成藕片。二姐将备好的面粉掺水，拌成面糊。我怕冷，所以常常缩在灶膛后烧火。
锅里的油烧开，开始翻滚起泡，老爸便飞快地将包好肉馅、裹好面糊的藕夹，快速扔进油锅中，拿筷子翻炸。
我和大姐二姐总要跑到锅边兴奋地看着，一边紧张提防着不被沸腾的热油溅到。
藕夹上包裹的面粉在锅里炸的刚泛起金黄时，四散的香气已经迫不及待要把整个厨房填满。
而我们姐弟几个，也总是在藕夹还未起锅时，就馋的口水几乎流下来。
4.
有一年，老妈心血来潮，额外还蒸了几蒸笼馒头。那年的馒头似乎有神力相助，个个都蒸的格外蓬松绵软。
巴掌大小的馒头，软的像面包，轻轻一捏便缩成了比小孩儿拳头还小的一块儿。入口的口感也不像馒头，软糯耐嚼，易于吞咽。
我小时候对面食有一股谜之仇视，常常早餐煮了面食，我便要绝食抗议的。但那次的馒头，我却足足吃了好几个。
后来的年岁里，老妈也蒸过馒头做过包子，却再没有那年腊八一般的口感了。那载入老妈厨艺史的一次“馒头奇迹”，便在此后的时光滚滚中，化成了腊八记忆里美味的一笔注脚。
5.
再后来，我们慢慢长大，初中开始离家，赴外地求学，多年后毕业，又去到城市工作。
岁月的车轮从未停止向前，腊八节年复一年地到来，我们却再不曾像从前一样，举家团圆，庆贺而过。
在千山万水之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生活的大手将我们推向日复一日的学习和工作。
我们在每个工作日清晨，木木地越过一波波人潮，挤进一列列地铁，消失在一座座写字楼里面；
我们在每个下班的黄昏，一身疲惫地穿过深深的城中村小巷，爬回光线昏昏的握手楼小房间。
城市的漂泊，早就麻木了儿时你对节日的期待；庆祝的激情，已经变成了随便吃点儿什么的将就。
可是我知道，一定还会有那么一些瞬间，
当那些儿时的记忆似潮水涌来，
当旧时温暖在时光海海里化作回忆之境的漫天花瓣，
你总会在麻木的生活中重新感受到鲜活、感受到丰富、感受到那时对日子的热望和期待。
那些住在你身体里的故乡门前的清透风声、婉转鸟声、灶膛里烧得噼里啪啦的火声，
那些乡邻的穿街过市、街坊的侃侃而谈、孩童的言笑晏晏，
那些连绵的青山稻田、雪光交映中的炊烟，揭开锅盖的一瞬，锅里涌出的热气和食物的香味，
都会流淌成你对生活这条河流所承载的美好、温情的热腾腾的感知和祈愿。
那些节日里的隆重准备、欢庆盛宴，
那些水汽在灯光下氤氲的瞬间，老妈在烹煮锅里的粥，老爸在案板上切藕，大姐拌肉馅、二姐拌面糊、你烧火的画面，
那些定格在你人生剧集里的一帧帧、一幕幕，关于家、关于亲情、关于寒冬里的食物剪影，
都会化作苦闷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食粮和增鲜调料，
让你哪怕只身一人，仍能“城市漂泊不觉苦”，
让你哪怕深陷沉重压抑的生活，仍能感受到鲜艳的温暖、暖浓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