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如果得到月亮

加缪《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的挚爱德露西亚死后，他失踪了几天，回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想要得到月亮。

人们猜测，这位年轻人是因为爱情发了疯。

然而卡利古拉很清醒。

他说道：“别人总以为：一个人那么痛苦，是因为他所爱的人一日之间逝去了。其实他痛苦的价值要高些：那就是发现悲伤也不能持久，甚至痛苦也丧失了意义。”

而对于月亮，他是这么解释的：“这个世界，就在目前这个状态下，是无法让人容忍的。因此，我需要月亮，或者幸福，或者永生，需要的东西也许是荒唐的，因为这个世界是没有的。”

与其说他在妄想得到月亮，不如说他在追寻一种意义：一种超越世间万物，在「不可能」基础之上诞生的意义。

他洞悉到人所谓的幸福生活根本就是个谎言，“人必有一死，他们的生活并不幸福。”他破坏秩序，制造杀戮，置人于朝不保夕的极端恐惧中，“人理解不了命运，因此，我装扮成了命运。我换上神的那副愚蠢而又不可理解的面孔。”他甚至妄称：“我要让天空和大海浑然一体，要把美和丑混淆起来，要让痛苦迸发出笑声！”

诸贵族称他为暴君，也有人将他视为智者，他很清楚——“这个世界并不重要，谁承认这一点，谁就赢得自由。

他就是要看看，当愚蠢的生活落幕，秩序破坏，乾坤颠倒，一切是否会骤然改观；在这千篇一律的幸福谎言之外，是否存在真正的，圆满的幸福——就比如，杀戮者的幸福，或是，孤独者的幸福。

这样的「逻辑」，就是他生命的哲学，一切怪诞行为的基础。

而对于企图谋害他的臣子舍雷亚，卡利古拉却帮其销毁证据，他认为“两个人的心灵和自豪不分高下”，他更愿意看到的，是两人之间“一丝不挂，剥光了赖以生存的成见、私利和谎言”的对话，而不是“戴上面具，运用谎言，全身披挂起来，像搏斗一样”的谈话。

卡利古拉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杀害我呢？”

雷舍亚回答：“我认为你有害。我喜爱也需要安全感，大多数人也同我一样。在他们生活的天地中，如果最荒唐的思想在一刹那间就能进入现实，往往像匕首一般刺入心脏，那么他们就无法活下去。我也如此，不愿意在这种世界里生活。我更愿意把自己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雷舍亚是为数不多能理解卡利古拉的，然而，他压下自己身上可能与他类似的东西，选择不去跟随卡利古拉的逻辑，他渴望生活，渴望幸福，他必须坚定自己的立场。

相比起来，西皮翁则是完全理解了卡利古拉，并站在了他那一边。尽管卡利古拉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条莫须有的罪状，杀害了他的父亲。面对雷舍亚，他坦言道：“我无法选择，因为除了我所忍受的痛苦之外，我还因他的痛苦而痛苦。我的不幸在于完全理解了。”

当他们抛下记忆与幻想，成为一个彻底的局外人——便知道生活是不可能给予他们答案的。

如果得到月亮——得到一件「不可能」得到的事物，是不是就可以填补那个空虚的黑洞，免于追寻，得以获得一种真正的，圆满的幸福？或者说自由？

卡利古拉不知道，因为他没有得到月亮，最后死在了他的仆臣剑下——一个他意料之中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