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
1
舅妈没有女儿。
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却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那时候,在村口农户的围墙上“计划生育”还是醒目的四个大字。
她铁了心要生个女儿,罚款也要生。
然而第二个孩子依然是个男孩。
别人就劝她说:“生儿子好,养儿防老。”
她却跟妈妈说:“没有女儿,我给谁梳小辫子?给谁买花衣裳?……”
妈妈顺手就把我给推出去了,开口说道:“她呀,舅妈,舅妈,不也是妈么?”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舅妈的眼睛亮了亮。
2
我十岁生日的时候,舅妈来我家做客。
妈妈告诉我,她本是有工作的,在一家打火机厂,那天她特意向工头请了假,去了离工厂有些距离但衣服最好的百货大楼,给我挑了一件礼物。
我欣喜若狂地打开袋子,看见了一件粉色的冬裙。裙子十分精致,漂亮,我至今也不能忘记它的款式。我记得它有一个像大念珠一样的球球围巾配饰,我爱不释手,当即就围上了,临睡觉了也不肯解下来。
我向舅妈表达谢意,舅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直说:“应该的,应该的。”
过年的时候,我特意穿上了那件裙子,当做新衣。
吃过了年夜饭,小孩子心重的我,玩起了烟花棒,兴奋地直跳脚。
然而意外发生了,烟花棒的最后一炮没有如愿地升空变成美丽的烟花,反而后射向了我的裙摆,裙摆立即就破了一个大洞,像开了一朵焦黑的花。
我哭着跑到了外婆家,抽噎着向舅妈说事情的经过。舅妈没有生气,反而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不哭,没伤到就好,衣服以后再给你买。”
3
舅妈是一个好女人,村里的人没有人说她不好,苛刻的爷爷不挑剔她,外公外婆也都赞扬她,舅舅更是欣慰有一个吃苦耐劳,与他同甘共苦的好妻子……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好女人,在她二十七岁的时候,患上了绝症。
开始的时候,只以为是普通的感冒,没有太在意,随便吃了点药。谁知道病情越来越严重,一查,才知道没得救了。
我去看望舅妈的时候,她坐在火桶(农村特制的烤火桶,里面会放碳火盆,可以取暖。)上,腿上盖着毛毯,面部浮肿,神情有些灰暗。
看到我来了,她勉强着力气挤出几丝笑容来,问我的近况:“学习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我都点头称好。
外婆喊我去灶台拿蜜橘给舅妈吃,蜜橘是在大铁杯子里用暖水里面泡着的,我端了过来,舅妈接了手,立即掏出几个小橘子塞到我手里让我吃。
我咬了一口,只觉得索然无味,但还是吃完了。
她问我:“好不好吃?”
我说:“好吃。”
走的时候,舅妈说让我下次再去玩,说她还会再泡橘子给我吃。
我说:“好。”
然而没有下次了,我的学校在外地,开学了,不得不回那里读书。
舅妈走的时候,我未能来得及见她最后一眼。
遗憾至今。
4
舅妈走了以后,我常听外婆叨叨说:“阿青,走之前,一直说想吃辣条,因为嘴里没有味道,她平时最爱吃辣条了,可是医生不准她吃,我就没敢买,一直到她走,我都没买,早知道她突然就走了,我就该买的……”
我记得,舅妈以前从家乡到我家的时候,总会给我带辣条,花花绿绿的,她说这个最好吃了。
她吃辣条的时候,整张脸都是幸福的。
她说:“平儿啊,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吃的东西,不过这个也不能多吃,你别吃多了啊。”
我说:“你也少吃。”
她点头称是。
舅妈自小生活贫苦,没有上过学,没有文化,嫁给我舅舅后,也没享过几天福,总是为家操劳,做着各种普工。
她的脸庞不是很好看,甚至有些黝黑,但是却亲切无比。
我总爱舅妈舅妈地叫她,特意把妈加重加长。
她听了,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如今的我不再玩烟花,而每当吃到辣条时,我也必会想起她。
我不会忘记她,我想凡是认识她的人都不会忘记她,因为她是那样一个令人记忆深刻的女子,岂敢,又怎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