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菲《深山已晚》书摘:《通往山顶也通往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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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通往山顶也通往山下?这就是山路,即傅菲说的山道。可以说,每一次走山道就是遇见----
院子门口便是两条山道。早饭前,午饭后,黄昏来临前,我都去山道走走。山道把我送往幽深之处,每一次去,都有遇见。平凡的遇见,自己的遇见。上山的人,都会下山。下山的人,有的再也不上山。
这条路,像不像人生之路,每个人都在爬自己的山,从山脚向山顶爬,有上山就有下山,遇见、告别、重逢或不再相见?所见即风景,所见即缘份,所见即告别,所见即重逢,所见即不再见。
山道的黄泥、水沟、苦竹、君子竹、苦槠树、山毛榉、山荊……像不像人生道旁的茂盛?碎黄的植物叶、倒伏的芒草,像不像人生道旁的告别?三岔路口,山毛榉上,永这有生命的见缝指针。
大部分山道,都很相似。黄泥的路面,中间有被雨水冲刷的水沟,两边是茂盛的苦竹、君子竹、矮小的苦槠树、经年不长的山毛榉、被砍了无数次来年又长得油绿的冬青、抽条笔直的山荆、暗红叶子的山檵,以及卷着须毛的蕨萁。小雪之后,路面落满了碎黄的植物叶,芒草倒伏。有时,三岔路口还堆着刚砍伐下来的毛竹,竹叶还没完全卷起来。山毛榉有小小的鸟窝,茅草叶编织。女贞树上也常挂着布袋一样的鸟窝。
我特别喜欢这一段山道的鸟、画眉、山鸡、山雀、乌鸫描写,生机勃发,野趣横生----
“啊。啊。啊。”站在山道,大声吼几声,鸟呼呼呼,从灌木林从芒草丛,叽叽唧唧,惊慌四飞。画眉鸟绕着圆圈飞,飞两个圆圈又落回来。山鸡突然咯咯咯,举翅而飞,落在对面的山坳茅草丛里,着实让人惊吓一下。山雀却像一群顽童,在枝头嬉闹,似乎没有事值得它们烦忧。野毛栗熟透,会开裂,绛紫的栗子露出来。乌鸫成群,几十只,上百只,乌黑黑,栖落在树林,啄食野毛栗。我也去捡野毛栗,提一个小竹篮,用木棍敲打树丫,摇几下,栗子嗦嗦嗦落来下,我扒开地上的草叶,捡拾。野毛栗子是圆栗,和苦槠子差不多大,栗皮切一条缝,放在铁锅里,用盐水煮。散步时,揣一把放在裤兜,边走边吃。
捡了圆圆的野栗子,皮上切一条缝,放在铁锅里,用盐水煮。散步时,揣一把放在裤兜,边走边吃。这是一个全身写满松驰感的人做的事。如果他住在村子里或单位,饭后约着去散步,我相信会有一大堆人报名。哈哈!
山道有时看不见,有时拐变不见----
草密林深,山道藏在里面。我们看看山道,只看得到盲肠一样的一节。在某一棵树,或在某一片苦竹拐弯,山道便不见了。低着头走,越走越深,抬头看看,山梁像一条偃卧的黄毛狗。
一座山,到底有多少山道?作者说----
一座山,到底有多少山道?我不知道。哪一条山道最长呢?我也不知道。似乎每条山道差不多长。山像个线圈。大部分山道,我都走过。有的山道,荒废了二十几年,我也走。越是荒废,我越想走。
好奇心重心作家,越是荒废的山道他越想走,他就是想看见别人看不到的风景,思索别人想不到的人生哲理。
山道是空无的一部分,我也是空无的一部分----
深山会空无一人。山道仅仅作为一个名词而存在。山道是空无的一部分。我也是空无的一部分。我的脚步声会被山道的黄泥稀释。碎叶更碎。而初夏的雨季是另一番景象。山道成了临时的河床,雨水从山体潺潺而下,汇集在山道上,形成溪流,泛起黄黄的泥浆。泥浆覆盖了低处的山坡。新叶的君子竹,和花期正盛的杜仲,会格外挑眼。芭茅再一次占领了荒地。
山道霜花给作家傅菲带来什么样的思考?
霜花,人世间消失最快的一种。它以消逝的方式,催化万物。它要带走它所要带走的一切。雨水垂爱过的,都是它要带走的。它不能带走的,都是孤独的,在大地上,又一度忍受风雪。
普通人走山道,也许只会抱怨山高路艰,根本无法融入自然,也并不会欣赏风景,更没有带一双观察的眼和感受的心,正是这样,山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也没有任何感受,真是遗憾。
(2025.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