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人间烟火

《木石村庄》系列 4

2018-03-19  本文已影响8人  苏怀亮文字

   

《木石村庄》系列 4 《木石村庄》系列 4
井边的风景

村子藏在山中,人家坐在沟畔渠边半坡上。村里不缺水,不过井都在沟里。早晨,这家那家的男人或女人,挑一担桶,沿着门前的弯弯小路,走下门前的沟里,不一会儿,头顶从沟畔冒出,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一般,一担水摇摇摆摆进了院门。

沟里的井也有深有浅,浅者一丈两丈,深者三丈四丈,井的四壁都是坚硬的黄砂石,有的井最初的几尺是泥土,防止塌陷就用石板砌起,再砌出一个二尺来高的井台。井边少不了一片菜地,是打井的顺便开垦出来的,井里水多,菜地就大一些。最大也就是一二分,换算成今天的面积,也就是六七十平方米到一百多平方米。小的只有四五畦,种点玉米、白菜、小麦、土豆之类。这就是自家的高产田。把家里的水瓮担满,就又到井边浇那几畦子菜或玉米。黄梅戏“天仙配”中有这样一句唱词:“你种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看来南方北方,生产劳作的方式差不了多少。园子离井远一些,就挑水浇,离井近一点的,就留一条或几条水道,人站在井台上,用水桶打上水来,直接倒在水道口,水沿着水道流进畦子里,流满一畦,堵住,拨开另一畦。水井浅,水量又足,就能多浇一点,井深了,即使水量足,一个早里也浇不了几畦子。这种方法浇水十分累人。

为了省力省时,可以在井上安一套打水的设备“翘杆”,这玩意儿早在春秋时代就有了。《庄子·天地》里就有记载,文章中叫“桔槔”。“翘杆”是我们地方的方言。就是在井边用木椽立一个架子,架子的横梁中间吊一根长杆,像吊车的长擘一样,长杆的底部捆绑几块大石头,长杆的顶端再吊一根和井深一样长的细杆,就如吊车的吊绳,细杆底端吊一只水桶。打水的时候,人站在井边,用力拉这根细杆,水桶伸入井里,直到抵达水面,这时长擘吊杆的底部高高扬起,等到桶打满了水,人稍微用力往上提一下,水桶就在那几块石头的压力下迅速提起。简单地说,它就是一个“T”形的杠杆,不过这种翘杆只能用于较浅的水井,井太深了就不好使或无法使用,使用翘杆其实省不了多少力。用手打水,是提水的时候费力,用翘杆打水是往下放水桶的时候费力。辘辘车在北方极少见,如果井只用来吃水,井上安个辘辘车,用摇把当然省力不少,如果用来浇地,就太费时间,农民有的是力气,况且一早一中午时间短,菜苗旱得要死,是不能那么四平八稳地摇辘辘车的,赶紧浇上几畦,还要到生产队里劳动。

记得我小时候,父亲把西部驴拉辘辘车的方法移用过来,将手摇辘辘改用人拉。一人只管拉,另一个站在井口接水桶,果然省力省时,大大提高了打水浇地的速度,村人纷纷效仿。

一道沟渠里,有好几户人家的井,每口井边都有一片菜畦,早晨或中午,男人或小伙子、大姑娘收工回来,赶紧到井边浇菜园,浇菜园都是两人,一人打水一人看水道拨畦子,干一会儿,轮换一次,夏天的沟渠就热闹了,这家那家的井边,都有人在干活儿,水桶不时地碰在井沿的石头上,发出叮当的声响,相邻的两口井上,人们还不时地高声说着话,互相夸耀畦里的玉米、麦子长得好,彼此询问庄稼不如人意的的原因。

“你说我这玉茭子个儿长得挺高,就是不肯上棒子,这是咋回事?”

“那可能是新开的地,太瘦”。

“你这玉茭子快能吃呀哇?倒耍上红缨子了。”

“哦,快呀,你的也快了哇?再过几天,娃娃们就不用饿得哭声闹哇了。”

他们就这样边干边说,直到渠畔女人或娃娃喊他们吃饭。

一道沟渠,边上的人家已住了几辈子了。也许还要继续住下去。父亲的爷爷就开始在沟渠里栽树、辟园、打井。沟渠里有合抱粗的老树桩,斧痕早已老朽,也有新伐的树桩,雪白的茬口上盖一锹泥土。生长着的树当然更多,细看树干粗细,真不知它们是几世同堂。这些树也并非一家所有。最初的时候属于一家,儿女长大了,分家另户,树也各归其主,儿女的儿女又大了,分家另户,树又各归其主。不管怎样地分,树的姓不会变,连沟渠也有了姓氏,张家渠、赵家沟。也有一沟渠的树分两姓的。这边的姓张,那边的姓刘,因沟畔上就住着两家,这家姓张,那家姓刘。但树们不管这些,只要栽活了,就不论尊卑贵贱,一律地只是生长。井也如此,原先有一口老井,后来的岁月里,又在附近打了一口新井,新井也变成了老井,附近又打一口新井。最初有一块园,如今满沟渠,园挨着园,沟渠畔的人家檐搭着檐。沟渠就好看了。满沟的树梢搭着树梢,沟两边的园地参差错落,绿油油的一片连着一片,井台上,长满绿色的苔鲜,旁边种一小畦花草、沙蒿花、牵牛花、大竹芪……红黄粉蓝白,不用说,这家主人肯定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或媳妇儿。

果然,中午,夏日炎炎,姑娘端个脸盆,脸盆里放几件衣服,穿着半袖的花布衫子,从小路上下来了,来到了井边。她放下脸盆,侧耳听听,再四下里瞧瞧,那边的井台上没有人,只有风儿轻轻,树叶沙沙,鸟儿啾啾,姑娘打一桶水上来,倒在脸盆里,坐在石板上认真地洗了起来。

白云、绿树、鲜花、姑娘、老井台,畦子里水灵灵的白菜……多美啊?选

生产队里的井很大,好几眼井从井底串连起来,叫连环井,在其中的一眼井上,安一部老水车,井边开辟几亩园子,就是生产队的高产田。那种水车是用铸铁铸成的,两个大齿轮,平放的齿轮带动竖的齿轮,竖着的轮子上挂一根铁链,一边有一根铁管伸入井底,铁链上带着许多橡皮圈儿,从管子通过。

转动的时候,管内的橡皮圈把水带了上来。这种水车需一头毛驴来拉,这在当年已经是半机械化了,春天或夏天,大大的井台上一头毛驴拉着水车转,旁边一个老汉拿一把锹,看着水道和菜畦浇地。

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柴油机进了山村,到处拦河打坝,修水库、造梯田,小小的连环井已不够规模气派,废弃了。老水车自然也无人理会,浑身锈迹斑斑,井台上杂草丛生。

如今,那时的大坝水库也早已被洪水冲毁,村里的年青人都离家到城里打工,有的连家也搬走了,剩下七老八十的老人已无力经营沟里的菜畦,菜畦也荒芜了,只有那满沟渠的树俯视着草丛中的老井,老井张着豁豁牙牙的口,讲述当年陪伴姑娘的日子,老树不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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