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选婿
选婿
1
天宝七载，剑南道南溪郡范姓举人家有一女，年方十八。此女生得貌若天仙，通晓琴棋书画，求娶者甚多，其中不乏太守之子及各类豪门世家。
范老爷好酒，独爱张氏酒坊酿制的重碧酒，其味醇厚，入口甘美，让人欲罢不能。张氏乃地方豪门，世代酿酒，张老爷为人豪爽，家中妻妾成群，子嗣却稀少，唯有大公子业已成年。张家大公子其名为张雪龙，年二十，尚未婚配。张公子常到范家送酒，其性温和，妙语连珠，深得范老爷喜爱。
一日，张公子刚至范府，便闻得后院琴声，那琴声里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哀怨与忧伤。张公子心中一愣，立即问引路的小童：这可是小姐在弹琴？小童应声：回公子，正是！小姐近日心绪不佳，琴声自然哀伤了些，公子不要见怪。
张公子问道：为何事？小童立即答道：主家之事，小的不敢妄议，还望公子见谅。
张雪龙见小童闭口不言，心中却着急知晓，便掏出些碎银，随手塞入小童手中，轻声道：我也不是外人，你快说与我听，此事我不会宣扬，谁能知晓是你说的。小童收下碎银，探头在张公子耳边轻声说：老爷近日在给小姐择婿，小姐不想嫁于豪门劣绅，正与老爷怄气呢！张雪龙听罢，心中暗自嘀咕，这范小姐倒是想寻个什么人啊，这些年常来送酒，可从未见得范小姐的真面目，不如今日偷偷去瞧上一番。
车夫伙计将酒坛一一放妥，张雪龙便对小童说：酒已安置妥当，你快去禀告你家老爷，我在此等候你。见小童一走，张雪龙立即转入后院，循着琴声，来到一阁楼，他不敢再往里走，门厅里站着几位丫鬟，只从窗口隐约看到。
真是一绝世的美人啊，张雪龙叹道。
正在此时，范老爷从前厅走来，见张公子在此，心中隐隐有了几分主意。范老爷说道：辛苦贤侄亲自送酒来，你这小厮为何不引范公子来我前厅，倒让范公子迷了路。贤侄可有见到小女？
张雪龙立即躬身行礼，随即答道：范小姐天生丽质犹如仙女下凡，晚辈一见倾心，还望世伯父成全。
范老爷听闻，心中自是十分高兴，他即知那张公子为人秉性还算不错，家境殷实，最是那酒坊深得他心，既然张公子有心，他对此也是十分满意。然而，前有太守之子下聘，也有驻军参将，豪门官绅踏门。此事他有意怕也难办。
范老爷道：贤侄，你可知世伯也为难，前有太守，后有参将，我是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张雪龙见范老爷真心为难，心中生出一计：既然世伯为难，不如公开择婿，众人参与考核，由你和小姐出题，我等众人平等选拔。
范老爷哈哈大笑：贤侄果然聪慧，这考题和考核方法不说我说了算吗，既如此，贤侄放心，这考核我定为你量体裁衣。你这女婿，我认定了。
张雪龙扑通跪地，连忙叩拜：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有礼了。
2
招婿的告示很快贴了出去。
范府门前，人群集聚，众人议论纷纷，疑问都纠结在招婿的流程上，什么笔试、家世审查、面试、体检这些名词，他们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人群中，一书生突然问道：请问在何处报名？
范府管家范田应道：在此报名，先交纹银一两，再填写生辰、家世，三日后举行笔试，题目届时由范老爷亲自公布。
话音刚落，众人一拥而上，场面一度失控，范府家丁一齐维持，场面才得以好转。此时，一位着奇装异服的男子跌跌撞撞被挤入人群。众人生疑：此人从何而来，为何生的这般怪异，头发像是庙里的和尚；穿着奇特，袖袍只齐胳臂，衣不蔽体。
那人也不说话，只踉跄着往人群外挤，正巧一脚踩到了张雪龙。一旁的随从，上前一推搡狠狠吼道：你这那来的乞丐，不长眼冲撞了我家少爷。那人也不答话，只鞠躬致歉。张雪龙顿时生了兴趣，便问道：公子看来不是本地人，莫不也是来应聘的。那人猛然一抬头看到张雪龙然后，吃惊问道：应聘？这是哪家单位，竟然如此隆重？
张雪龙感觉莫名其妙，心生一计：此人呆呆傻傻，不如把他送入面试流程，倒少了其他竞争者。随即他对那人说：公子即从外地来，不如随我一起报名，你我也有个照应，在下张氏酒坊张雪龙，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回答：我叫柳林，这是哪家事业单位，人竟然这么多？
张雪龙没再说话，连扶带拉把柳林一同带入内堂，他在案几上书写好姓名和家世，掏出银两递给管家范田，顺便朝他使了个眼色。
范田挥手让一小童引张雪龙去往范老爷书房。张雪龙转身对柳林道：柳兄先在此报名，我稍后便来，一会我们同去醉仙楼饮酒如何？
柳林点了点头，然后也填写了个人信息，只是他填写的家世那一栏众人都没看懂——曼音镇中教师。范田也没有看懂，不过他隐隐觉得看不懂的总很厉害，心中嘀咕着说不定此人来自京师，兴许还是朝中某个秘密部门。至此，他也没敢多问，只让柳林交银两。
柳林一愣，随即从包里掏出一张做工精致的纸张，酷似银票，却又比银票更小，更精美。范田接过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感叹，此人果不一般，连用的银票都从未见过。
此时，张雪龙已从内堂出来，满面吹风，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他见柳林报名已完，便又连扶带拉把柳林朝醉仙楼引去。
行至醉仙楼，店小二笑脸相迎，连同随从三人上到二楼雅座。张雪龙随口对店小二道：你家的好菜全都上，还有我家的酒来一坛。小二听闭，道了一声好后火速下楼备菜。
酒过三巡，两人话倒多起来，不过柳公子所言，张雪龙大多没懂。他只自顾自吹嘘范老爷如何赏识他，见柳公子不为所动，便问道：柳兄可知三日后那考题？你不知，我可知！你我相识，也是缘分，我不妨告知于你，这三日好好准备，待三日后你我二人共同进入面试岂不美哉！
张雪龙随即探头到柳林身边耳语几句，然后倒被自家的酒给醉趴下了。
3
三日后，招婿笔试如期举行。
众人汇聚于范府，案几上铺着笔墨纸砚，一字排开。范老爷在堂上扫视一遍，面露春风兴奋得很。招婿之事，他范家在郡城大出风头，这是其一；此外，三日前所收之报名费用足足五百余两，他范府如今也成了南溪郡数一数二的大户。
范老爷定了定神，随即开口道：承蒙诸位公子厚爱，鄙人话不多言，请诸位赋诗一首赠于小女，格律不限，可参照本朝诗仙太白之《清平调·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限时半个时辰。小女将从中选出十位进入面试，入选之人需先验明家世方可进入。各位公子请！
堂下众人开始犯难，短短半个时辰何以作得比肩太白的诗歌。半刻，有人无奈愤然离场，也有人挥笔作诗。而张雪龙，慢慢研磨，把纸张铺了又铺，才稳稳地写了起来。只见他随手而书：
雕栏琴音似凝香，引得雪龙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大观楼旁话神仙。
写毕，举卷起身大笑两声朝范老爷走去。范老爷接过，偷还了一个认可的眼神，随即说道：张公子果然文采斐然，此诗妙，太妙了！
此时人群中有人见不得张雪龙嚣张气焰，却又作不出诗，只得愤然离场。一时间场中倒只余下十几个人。张雪龙看了看余下的人群，只有柳林还在奋笔书写，其余如太守、参将等一众高官出身的公子都已离席，他立即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了。众人都交了卷。范老爷初看一遍，便把张雪龙的案卷抽出放在最上边，递给小童轻声道：此份不必交于小姐直接入选，其余让小姐随意挑出九份即可。
小童应了一声，便朝后院跑去。
众人等待着，有人焦急，有人洒脱。唯独柳林摩挲着双手，手足无措的样子。
小童来到阁楼，按老爷的交代把剩余的案卷交于小姐贴身婢女，并道：老爷说，这次选婿就是为了选出小姐心仪之人，小姐可随心意挑选九份，后面的事老爷自会安排。
小童等了半晌，才见婢女回话：小姐选中这些，还有一份是柳公子的，小姐觉得实在有趣喜欢得很，便留下了，你只告诉老爷柳公子和这八份一齐入选便可。小童问道：是何文章，竟让小姐这般喜欢？婢女答：说来奇怪，这柳公子所写之诗，韵律对仗极不工整，奈何小姐喜欢，真是怪了。嗨，你这小童，打听这些作甚，还不去报告老爷，外面的公子都等着呢！
等就等吧，反正咱家小姐不愁嫁。小童边说边朝前厅跑去。
范老爷清了清嗓子念起了名单，名单之人除张雪龙和柳林外皆是些闲散公子，家世大多不及张雪龙。人群中议论说这范老爷果然公正，选出之人竟无人是达官贵人出生。张雪龙听后，自感满意，便同入选众人一起进到厅堂，随范老爷验证家世。
范田一一核对入选十人印信，轮到张雪龙和柳林时，张雪龙从袖口掏出一袋银两悄悄递给范田，低声道：还望田兄仔细核对，别放了歹人进来，另外此人乃京都高人身份不便透露，我可为之担保，所以····
范田立即接口道：范公子的意思我懂，请放心，你二人身份没有问题，至于其余之人，定如范公子所想！
莫名其妙，柳林也通过了家世审查。
事毕，张雪龙又邀柳林去醉仙楼。二人同三日前一样，酒过三巡便自说自话，互不相干。直到张雪龙想起范小姐独留了柳林的案卷，心生好奇便问道：柳兄今日所作之诗，说是小姐十分喜爱，可否分享一二。柳林随即起身回道：张兄弟为人豪爽，有什么可不分享，听我道来。
我站在风里，站在一棵树的身旁，用你的高度
测量我的思念有多深
长进泥土的我和我的爱情
有时候会想起你的声音如甘露一样，滋润思念的根部
会想起思念生根发芽长成你的样子
让我在树的间隙间，把繁盛的枝叶延伸成孤独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的身边
有人说，思念是爱的蛛丝
我们虽相隔万里，却被收进同一面天镜
婵娟为证，夜风为媒
可是，我只相信，你不在我的身边，我的孤独
是你滋养过的那棵树上的露珠
滴进我的眼里，代替我没流完的泪
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的身边
我问过风，沿着一条路一直走
能不能到达你所在的地方
风说，她把爱情丢了，她去了天堂
那么，通往天堂的路在哪里
有一条在天上流淌的河，隔断了一对情侣
请你亲口对我说，那是否就是你所在的方向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的身边
让我在夜的中央，把失明的双眼定格在天河
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的身边
把你的名字，写进身旁这棵树的年轮里
我生命的每一年，都留下你的痕迹，温度和水分
把树的中心掏空成心形，再把我的心放进去
我们融为一体，那爱情在树的滋长下变得香纯
可是，我的生命消失了，为了我们的爱情，它消失在我对你的爱中
那样，我们会不会重逢，重逢在天堂，永世不分
柳林一口气念完，只见那张雪龙已呼呼大睡。
4
次日一早，张雪龙匆忙起身前往范府。此是招婿最关键一环，万不可掉以轻心。他需多带些银两上下打点。面试之事全凭小姐做主，范老爷能帮的十分有限，反倒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和小厮些多少有些作用。
行至范府，张雪龙首先拜访了范田，他探头问道：今日面试是何流程，田兄可有良策？范田看了张雪龙一眼，随即道：张公子有心，这流程嘛，小的也是刚听老爷和小姐商议完毕，这具体的，可是······
张雪龙瞬间明白，从袖口掏出一锭黄金说道：田兄，你我不是外人，若日后我娶了你家小姐，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范田轻声道：老爷和小姐商议，你九人，那个李知县的侄子为兄已帮你处置，分别现做佳肴一道，由小姐亲自品尝，最合口味者即选为婿。此事便好办了，小姐好辛辣之食，尤爱那豆腐，张公子可有了主意？
张雪龙连连道谢，别了范田，便找到那引路的小童。张雪龙这次便先掏银两，然后再问小童：今日面试考核可是由你传菜？小童回道：不止我，连我九人，一人一道随机抽序，在下可能帮不了你！张雪龙继续问道：小姐那贴身婢女，你可熟悉？小童回道：张公子是要作甚？张雪龙道：若是能往其他八人菜肴里多加粗盐，小姐不可食，我不就自然赢了。小童叹到：张公子果然聪慧，此事就包在小的身上。
张雪龙再掏两袋银两给了小童，就出门等着了。
巳时四刻，九人齐聚范府。范老爷题一公布，众人随机抽号开始备菜。
张雪龙抽号排位第六，他自是并不慌张，只命人去苏记豆腐坊定了一块上好的豆腐，又备了辣椒，像是要做一道麻辣豆腐。
这柳林抽到第八却有些措手不及。他到范府厨房只找到些辣椒、香辛料和一众素菜。难为之际，脑中突然闪出一个想法：将辣椒、香辛料和放入油锅中熬制，待香味四溢便加高汤煮沸，最后把素菜依次加入锅中煮熟，成了一锅杂混。捞起后加入香葱、香菜，倒成了色香味都不错的一道菜，他谓之——冒菜。
菜一道接一道送入小姐闺房。临近午时，小姐传话出来说是最喜欢六号菜，又说六号菜有两道，不知是那两位公子号数重了。
此事可蹊跷了。张雪龙随即把小童拉过来问道：这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小童低声道：原本小的都按张公子的吩咐在其他菜肴里加了盐，到了您的六号，我们没再加，哪知后面又来了一个六号，为了保险起见这道菜咱们也没加。
张雪龙问：为何有两个六个？
小童答：当时我们都感觉奇怪，后来一细瞧，后来那个本是八号，因为那道菜油脂多浸了号牌我们错看成了六号。
就在此事，小姐闺房又传出话来：最喜欢的是八号因号牌湿了看成了六号。
众人一阵唏嘘。范老爷也只得宣布：选婿最终结果——八号柳林。
张雪龙听后，晕倒在人群中。
5
朦胧中，张雪龙醒来。
他面前是一台发光的电脑，浏览器停留在市人事考试网站上。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再次浏览那条公示信息。
那信息显示：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拨通岳父（市教育局副局）的电话，淡淡地说道：爸，别人已经公示了，难为你了，明年我自己努力，靠自己本事考！
他挂断电话，苦笑道：柳兄，没想到你抢了我的女人还抢我职位！
文|郭小郭
图|源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