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31)

三十．舅舅班里的女干部

舅舅的中专学校也和其他学校一样，早就不再上课，到处贴满白纸黑字，喇叭里口号震天。舅舅因为出身不过硬，没奢望带红袖标。不过因为平日里人缘儿还不错，舅舅还能跟着一群同学后面混着，抬个黑板，搬个凳子，干些杂活。没有老师管，也没有考试，舅舅开始的日子还挺逍遥。

等到学校开办“革命成果展”的时候，跟别的班级相比，舅舅的班里因为出身好的人比较多，能够汇聚到一起的“成果”就有些寒酸。在学校一再动员之下，舅舅班上的团支书和班长，两个极为上进的女生，就开始了“深挖阶级敌人”的行动。她们冲到学校的档案室，查到全班同学的档案，一一仔细翻看。她们很惊讶地发现，虽然知道舅舅的出身不好，可是没想到居然是姓“资”的，因为从舅舅平日的吃穿用度根本看不出来，不像家里有钱的样子。

这两个人就像挖到了宝一样，赶紧鼓动同学，对舅舅威逼恐吓。她们要求舅舅带路，来家里“割尾巴”。即使舅舅告诉她们，自己家境了了，根本没什么可以查抄的。

舅舅的一些同学已经知道舅舅的家境，再加上跟舅舅平素要好，这时候就站出来，觉得一下子进城几十公里，跑那么远，不会有什么“战果”，没意思。可这哪能断了这两个人的念头。舅舅无奈之下，只能领着这两个丫头片子回家，“大义灭亲”。

就这样，入秋的阳光下，舅舅忽然回到家里，蔫头耷脑，没了往日的活泛劲儿，身后跟着这两个神情严肃，耀武扬威的女学生。

这两个人叉着腰，把外婆和舅舅赶到院子当中，然后就扑进房里开始翻腾。被子褥子都掀在地上，床板也翻起来，靠墙的床头后面用一把尺子划拉了一遍，戳破了墙皮，弄了一手的灰土。橱柜抽屉箱子都打开了，箱子底下垫的青砖都抽出来摔碎在地上，以为里面藏了东西。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搜了一遍，炉膛里的炉灰全捣出来，扬撒了一地。折腾一通，也没找到她们想要的“战斗果实”，倒是把放在厨房里的干粮悉数塞进嘴巴里，混了个饱。

两个人又把外婆架到屋里，一迭声地质问，家里值钱的东西藏哪里了。

外婆无奈回答，家里只有一个收音机和一个座钟，你们觉得这算是值钱的东西，就是吧。

等她们一人抱着收音机，一人抱着座钟，心有不甘地走到外院，打道回府的时候，迎面被几个腰间扎着皮带，别着红袖标的中年妇女挡住了去路。

领头的是二满他妈。

“你们干嘛，哪儿的？”二满他妈的嗓门震天，气势惊人。

那两个丫头勉强挺着胸，迎着二满他妈的犀利眼神，说她们是铁道学院的。

“有证件么，介绍信呢？”二满他妈盯着她们问。

两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哪见过这个阵势，连学生证都没带，立刻慌了手脚。

“你们两个人是严家小子的同学，对不对？”

两人点头，又摇头，说是代表组织审查严同学的。

二满他妈不等她们把话说完，直接问：“同班的，对不对？”

两人只好僵着脸点头。

“就你们两个人，谁知道你们是来查抄的，还是合伙帮着同学转移东西的？”

二满他妈示意身后的妇女上来。几个人阴沉着脸，一把抢过她们手里的收音机和座钟。

“东西我们先保管着，你们回学校拿介绍信来。”

那两人早就没了之前的神气劲儿，也不敢多辩解，灰溜溜地走了。

等他们走远了，二满他妈照着舅舅的后背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你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还能往家里招这些人？”

原来是这两个人在屋子里乱翻的时候，声音太响了，惊动了大满的媳妇。她怕外婆吃亏，就去找了二满他妈，看能不能给外婆解围。

二满他妈在菜场里跟着几个女干部开会。那几个人也都是住在附近的街坊，认识外婆很多年了。就一起跟过来看看。

舅舅红着脸，帮着外婆打扫炉灰，整理厨房。外婆也没有说他什么。

外婆清点抽屉里的东西时发现，抽屉里一毛钱一个擦手用的蛤蜊油和五分钱一小盒的清凉油被拿走了。针线笸箩里的一个银顶针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