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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隐喻,少即是多

2017-09-20  本文已影响3187人  Sir电影

今天,Sir来谈点你们感兴趣的。

性感。

先别急着准备纸巾,你知道,Sir没那么粗鄙。

在Sir看来,真正撩人的性感,绝不是让你看见什么,而是遮掩了什么。

优雅点说,性感,是一种想象力。

就跟文字一样。

仔细看看这段话——

屋内灭了灯。天上很黑。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划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轻飘的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有时一两个星,有时好几个星,同时飞落,使静寂的秋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有时一个单独的巨星横刺入天角,光尾极长,放射着星花;红,渐黄;在最后的挺进,忽然狂悦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条,好象刺开万重的黑暗,透进并逗留一些乳白的光。余光散尽,黑暗似晃动了几下,又包合起来,静静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在秋风上微笑……

这是写一场流星雨吗?

这是老舍《骆驼祥子》一段对“性”的描写。

点到即止,余音绕梁。

这才高级。

现在的电影,巴不得有床戏。没有床戏,创造条件也要拍床戏。床戏看多了,反而没了兴味。

以前可不这样。

1930-1966年,美国电影“严打”,颁了一部《海斯法典》,严禁电影搞事。

床戏?删;尸体?删;渎神?删……

Sir翻出一张1941年摄的反海斯法典的照片,就故意触犯多条法典明令,以示不满。

禁止画面:法警被击败、大腿内侧、蕾丝内衣、死尸、毒品、酒精、露乳、赌博、指着人的枪、冲锋枪

当时,在《海斯法典》威迫下,别说性了,连跟性沾一点边都怕。

《乱世忠魂》

这可是名垂影史的镜头——

一对男女躺于海滩,热情拥吻,海浪袭来,拍打着他们缠绕的身躯……

涌起的海浪,是什么?

悬念大师希区柯克拍性,也是一位老司机。

《西北偏北》。

一对男女在火车卧铺上亲亲。镜头一转远景——

火车轰隆隆驶入隧道……

火车进洞。

长大后看到这段,Sir都禁不住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过,第一个这么做的是天才,第二个这么学的是人才,第三个这么抄的,就是蠢材了。

海浪、火车、火山喻意虽妙,但一烂俗起来,就像小学生作文“她的脸蛋红得像个苹果”,会被嘲笑的。

喜剧片《白头神探2½:恐怖的气味》就曾对此大肆调侃。

片中,一对男女共度良宵,开花、立塔、火箭腾空、热狗夹面包、火车进隧道、打夯、马戏团人炮、油井喷发……

你不是爱看爱联想嘛?

一次让你爽个够。

相比之下,还是黑泽明直接,痛快。

《罗生门》。

片中,强盗瞧见一个美妇人,大师给了一个这样的镜头——

强盗无意识地拉着剑,然后,剑刷地竖了起来。

他的“剑”勃起了

枪、剑,听Sir一句话,当它们在电影中出现,绝大多数时候,另有深意。

前不久,因为许知远俞飞鸿,《喜福会》这段又被频频提及。

片中,一对男女相望,只见男人举起刀,大喊一声:开瓜!

一刀把瓜劈成两半。

这是文学与影像的相遇——在我们语言,“破瓜”,也指女性的初次性交。

看出来没,这场戏,实质暗示男人勾引了不谙世事的女孩。

如果你还不相信,看他接下来的动作——

白手插入瓜中,抠出一把流汁的瓜肉,望着女孩,用舌头细细舔尝……

啧啧啧,真敢。

西瓜总能让我们反应到女性。

《天边一朵云》。

蔡明亮的这部片,可谓处处隐喻。

先从西瓜说起。

片中有一场成人电影的拍摄,以西瓜为道具。拍完,男主想把身上的西瓜残渣冲洗掉,却逢城市大旱,到处停水。

于是,他四处找水,想洗白自己。

女主,家中保存着一个大西瓜,因为干旱,她天天收集矿泉水瓶

这对男女相逢后,走到一起。在家,女人打了一杯西瓜汁,请男人喝。

但他趁她不注意,偷偷把西瓜汁倒掉了。

为什么他渴还不喝,因为他厌倦这种可以一口饮尽,轻易的性。

他要的是纯净的水。

男人与女人从一开始就目的不同,注定分开。

片中有一场超现实的戏,女人看见一条河溪,旱得快没有水了,看上去还有点腥臭,突然,河中冒出成百上千个西瓜。

这暗示什么?

暗示在没有“爱”的滋养下,再多性,也难解渴。

蔡明亮是有水果情结的。

他绝大多数电影都在说,无穷无尽的性压抑——其实李安也是。

还是《天边一朵云》,女人有一个打不开的大箱子。开箱的钥匙不见了。

她来到一个道路施工处,在四个赤膊,手持打地机的男人中间寻找钥匙,仍一无所获……

“找钥匙”、“打地机”,指代什么?

不就是女性求欢求偶。

钥匙的妙用,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有。

马小军喜欢偷偷开锁,米兰的脚上系着一串钥匙……

再留意这一幕:马小军对准米兰照片,看个不停,他用什么——长筒望远镜。

最近一部没有说性,但你能处处感觉到性的国产片,是《我心雀跃》。

没记错的话,影片中大鸨(发情时会开屏)出镜一共四次,这与女主慢慢绽放的少女心节奏一致。

从含苞待放,到大鸣大放。

故事的中段,班级评比美化校园,女主和死党在老师住的大院门口,生造出一个花圃。

甚至把花摆到老师窗前。

花是植物的什么?

但《我心雀跃》没有点破,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坦白讲,这类隐喻,太多太多。有趣的是,它们多集中于东方电影。

这大概跟东亚文化圈的含蓄性格不无关系。

很多人看不起“影评”,认为看电影,找个乐子就行,何必推敲那么多。

对烂片这种态度没问题。

但对好电影,你没听到它的弦外之意,也就是失去它一份魅力。

说一部100个人99个看过的,《这个杀手不太冷》。

加里·奥德曼饰演的坏警察,有一场屠杀戏。

屠杀前,他先吃了颗药。

然后,端着一把粗大的霰弹枪,射杀两个女性。

杀光所有人后,他又抽了一根烟。

吃药,射杀,抽烟,看出来没,令他变态的“疾病”,是阳痿。

这场屠杀的实质,也是一次性欲的极致释放,这个有性功能障碍的男人,只有在杀戮中,才能重获雄性的宏威。

不论银幕还是现实,真相就是,变态多是性无能。

昆汀的《金刚不坏》,有一个男杀手,他只杀女人,而且,只用车杀。

每次他开车行凶,昆汀都会把镜头,对准他车头一个小雕像——

这是在实施哪种犯罪啊?

罗泓轸,《追击者》

导演早告诉我们了,凶手有性功能障碍。

你看他是怎么做案(爱)的——

挑漂亮女性,用锤子,把凿子一寸寸凿进女人脑壳。

最后,Sir想说一部谈隐喻决不能错过的电影,你一定看过——《霸王别姬》。

戏中的小豆子有着性别认同障碍,也就是说,他弄不清自己是男是女。

他心理的畸化成于两次受伤。

第一次,切指

幼年的小豆子天生六只手指,戏班不愿意收他为徒。为求收留,他的母亲一狠心,斩去了他的第六指。

切指,在此暗喻“阉割”。

尽管如此,失去男性功能小豆子始终残留一丝男性的自我认同。

阉割后,他是“不完整”的男人,却还不是女人。

所以师傅教他演虞姬,他怎么也背不出虞姬的台词,“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他老念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这时候,小豆子遭遇的另一件事,让他彻底沦陷——

第二次受伤,捣嘴

在他念不出“我本是女娇娥”的当头,他在世上最信任的人,师哥小石头,惩罚了他——

用一根烟枪,插进他的嘴里,捣。

被烟枪捣过嘴,满口是血。

这比喻再明白不过了——男性对女性的强奸。

被捣过嘴的小豆子终于说出“我本是女娇娥”了。

他终于成为“女人”。

对故事来说,切指不过一次妥协;捣嘴不过一次教训。但,牵一发动全身的细节,才是《霸王别姬》超越普通故事,被尊称史诗的原因。

我们常说一部电影史诗气质,何谓史诗气质,不就是通过一个动作,一句台词,看见一个时代的悲剧。

母亲和师兄都坚信,唯有逼小豆子妥协,进了戏班,赢了名气,才能带给他真正的快乐。

他们都说为他好,但事实如此吗?

活在一个连性别都不能自己决定的时代,能有多好。

今天,我们能看的电影前所未有地多,但能回味的余光,却前所未有地少了。

信息争先恐后地冲上台面,谁也不愿藏着掖着,性,变成刷存在感的捷径。

著名现代主义建筑师密斯·凡德罗曾说——少即是多(Less is more)。

电影,同样道理。

Sir当然知道现在“多”是大势所趋。

但Sir困惑的是,我们要的“多”,是应接不暇,还是一叶知秋

什么叫多?

多不是滥。

当我们像狗熊掰玉米一样兴高采烈地采集性,消费性,似乎全然忘了,在曾经的银幕,性也有过如此精致而别到的光彩。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汉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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