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知了的幼虫学名金蝉,各地有各地的叫法,在我们老家那叫知了猴,具体为什么这么叫无从考证,我想这大概和它能爬树有关系吧。
夏至前后,麦子已经收完,高高的麦秸垛垛的整整齐齐,大地褪去了一层金黄,地里的庄稼刚刚吐苗,正是农闲时,一场透雨下过,天刚一黑,知了猴就像被雷声惊醒了一般,如约的从地里冒出来。
抓知了猴一般要晚上,这时的知了猴刚刚从泥土里钻出来,满满的爬到就近的树干上,还没来的及褪一层金色的壳,在树上慢慢的爬着,相对比较容易好捉,营养成分最为丰富。
村子东边是一大片树林,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的栽满了槐树和白杨,树林中间有一座不知年代的破庙,整个林子显得格外诡异,平时无事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离树林远远的。
我去抓知了猴的时候一般会和二黑搭伙,他胆子大而且非常灵活,一般我还未吃完晚饭的时候,二黑就会坐在我家门口等我,一手拿手电一手提一根长木棍,木棍上挂着用来放知了猴的小罐,活脱脱一个一个叫花子形象。
我们赶到村东头的时候,树林里星光点点,早已挤满了有心急的孩子,抓知了猴这事,人扎堆了肯定抓不到几个,二黑是出了名的傻大胆,顾不上我的反对,拉着我一直往树林深处走,往往要走过林子中间的破庙才行。
更可怕的是,为了省电,穿过树林的时候,二黑的手电是关着的,除了远处孩子们的喧闹,耳边只有我们的急切的脚步声和风吹火树叶的沙沙声,此时我死死盯着二黑的背影,把所知道的鬼故事过电影似的想了个遍。
待到二黑打开手电的那一刻,尤其是发现第一只知了猴的时候,我就马上忘记了恐惧为何物,一棵树一棵树的仔细找着,由于远离村庄,这里的知了猴相对较多,多的时候一棵上多达五六个。
二黑号称雷达眼,负责用手电寻找知了猴,我负责一个个把它们装进随身带的罐子里,有时候遇到爬的比较高的,二黑会举起木棍捅下来,有时候木棍够不着,二黑就要亲自爬树了。
我曾劝过二黑,风高夜黑的,那么高算了吧,万一摔下来就麻烦了,二黑往往使劲往手上吐口唾沫,甩掉凉拖鞋,丢下一句“再小也是肉啊”,就如猴子一样往上爬。
我站在树下,用手电筒照着知了猴的方向,看二黑如猴子一般灵敏的爬上爬下,有时候一瞬间,二黑好像变成了一只大个的知了猴,只不过爬的速度稍微快了一点。
有时候危险也会突然降临,有一次我发现一只知了猴,刚要去抓的时候,二黑“嗷”的一嗓子把我吓了一个激灵,随着二黑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条蛇正昂头看着我,这是一场食物的争夺战,发愣间,二黑把棍子对着蛇扔了过去,拉着我拔腿就跑。
当月亮高高的挂上树梢的时候,远处喧闹的树林已满满趋于寂静,林子里的风变的凉凉的,好像有人在背后向脖子里吹冷气似的,再我的多次央求下,二黑才意犹未尽的开始往回走。
在院子门口的大路上,二黑打着手电,你一只我一只的开始分着,我们的收获与其他小伙伴相比,也较为丰盛,回到家的时候在母亲的夸奖和妹妹们的赞美声中,我仿佛成了一个英雄。
知了猴的做法最为简单,用盐腌好,锅里放上油,或炸或干煸,百吃不厌,那时的我们根本不懂什么叫高蛋白,什么叫营养,只是能在不过年、不过节的时候吃上一点荤腥,实属难得。
知了猴慢慢多起来的时候,村里来了收购的小贩,五分钱一个,好的话一晚上能抓好几块钱的,这更加激发了我和二黑的动力,每天白天上课的时候总盼着放学,放学后又盼着天黑。
二黑卖知了猴有个毛病,只要硬币不要纸币,他从家拿了一个小布袋子,每天晚上卖的硬币都放进去,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把布袋绑在腰上,遇到同学时,故意一蹦一跳的,身上硬币哗哗作响,在二黑看来,这响声就是土豪的象征。
出去读书以后,回家的次数慢慢变少,有时即使回去也赶不上抓知了猴的季节,倒是二黑,每年收完麦子猴雷打不动的回去,带上几个大矿灯,骑着摩托车,一个村一个村子的抓知了猴,每年收入不少,这俨然已经成了他的副业。
又是知了鸣叫的时候,恰逢周末,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跑到了公园,说是散步,眼睛却不自然的在树干上寻觅,希望找回童年的感觉,忽然间,在一棵槐树上,看到一只知了正在蜕壳,我慢慢的走了过去,生怕惊扰到它。
那只知了刚刚从后背的裂缝里钻初开,整个身体闲的非常娇嫩,尤其是那一双翅膀,如柳芽般嫩黄,说实话,小时候抓了这么多年知了猴,我第一次这么静静地看着它,也第一次被它的美所震撼。
出于对它的保护,我没有继续散步,就在树的旁边伸着懒腰,有意无意的看着它,希望它在被别人发现之前,尽快能够展翅飞翔。
它开始慢慢煽动翅膀,我也真正见识到了传说中的“薄如蝉翼”究竟是怎样一种美,大约一根烟的功夫,它就慢慢飞走了。
或许是看的太入神,我突然因为那些年抓过知了猴而感到不安。回到家里以后,我给二黑发了条微信,告诉他知了有多美,并让他手下留情,以后少抓一些,给子孙们多留一点。
二黑回了一条语音,带着浓浓的家乡味,笑着问我是不是想吃知了猴了,还炫耀似的告我了他最近的战果,我苦笑无奈,只得作罢。
前几日老家来人,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变戏法似的端上了一盘油炸知了猴,说是二黑托人刚刚带来的,厚厚的泡沫箱里放了层冰块,运来的时候还非常新鲜,大热天的长途跋涉实在不易。
母亲说,现在村里的树越来越少,知了猴也逐渐变少,即使在农村也很少见了,二黑拿了这么多,肯定花费了几个晚上。
心里感念之余,用筷子夹一只知了猴放在嘴里,慢慢品味,却怎么也没有了小时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