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推车

晌午的烈日明晃晃，亮晶晶，它亮得碍眼，亮得人有些窒息，田野上除了菜畦地里不时传来的蜜蜂吮吸花蜜吱吱嗡嗡使人有些狂躁的魔音外，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无声。一上午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已陆陆续续回家去了，妈妈也先回家做饭，我和爸爸还在这炎炎骄阳下赶着往平车上叠放一捆捆的麦子，歇下来喘口气的间隙，偶尔感觉到有一丝丝的风儿吹来，带着甜腻腻的花香，竟使人有微醉的错乱迷幻的感觉。远处那一片片还未倒地的金黄色的麦田在微风中翩翩起舞，轻盈摇曳的身姿不觉已勾起了我无尽的遐思。

麦捆垒到高出平车又两个平车的高度时，爸爸用粗且结实的麻绳从车的后面绑到前面再两侧拢住，将车从地里拉出地头是最难最吃力的一段距离，疙疙瘩瘩忽高忽低的地面，一垄垄的麦茬子，还有杂草丛生丝丝缕缕羁绊，爸爸此时腰弯得好低，身体前倾快要爬到地面了，肩膀上一根牵拉的皮带子甭得像是要马上断裂，他穿了黑绒薄底布鞋的脚深深地扎进那黄土地里，一步一个显眼的脚印。我在车后不敢有丝毫懈怠，屏足了一口气使命的推车，因为此时最困难，所以我们都默然，听到彼此深重的喘息我和爸爸都只是更加的卖力，车子摇摇晃晃终于爬出了地头，汗珠子早已洒落一地，身体几近虚脱。

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几处沟沟坎坎，两处陡立的下坡路上坡路，下坡的路段真是无比的幸福，我可以感觉得到爸爸轻快的步伐，车轮子不再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而是发出麦秆摩擦车轮的咿呀咿呀的响声，像欢唱着的小曲节奏简单明快，一如我想飞翔的心情。上坡不需说，每一次力气总是要消耗到双膝发软，呼吸气短，心口疼痛。

最难以忘记的是平车拉在相对平坦，只有小沟小坎的那一段段路程。沉甸甸吱牛作响的平车缓缓而行，拉车的爸爸脚步依然沉重，身体略向前倾，但不需要像爬坡时几乎要俯卧在地面那样拼命，他自己多用些力气，车总是会前行的，在这一段路程中，每一次我使力气推车，爸爸总对我说“妞儿，不用推”，我“哦”一声，放开推车的手，然而那车马上变得行进艰涩，于是我悄悄地在车后使着匀匀的小力气，紧跟爸爸的步伐，把气息尽量调到均匀缓慢，埋着头躲在车后面推，这样做免得他有所发现。汗珠子从我的额头滑落到眼角，又顺着脸颊在面部脖颈肆意蔓延，眼睛和脸上一道道划痕被汗液刺激得生疼，再加上那暑热和推车导致的缺氧状态，人难受得几乎要晕厥。但是爸爸那一句句疼惜的话——“妞儿，不用推”，却让我咬着牙一步步坚持推到了家。

现在回想这推车与拉车的那一幕幕，我的心变得不似以前一样生疼，也许是爸爸离开我们时间足够久了，在时间的作用下我心理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曾经和爸爸并肩作战闯过了生活中一道道的沟沟坎坎，在极其艰难的日子里，我为家付出爸爸无奈接受，我们都默然不多言语，然心疼的感觉却都是相通的，在没有大波大浪的平静日子里，爸爸能为这个家撑得起一片天，他绝不舍得让儿女辛苦。推车拉车，家就在这样因爱而生的默契配合下，齐心协力平稳度过了生活中的个个难关。孩子们都渐渐长大又成家立业，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爸爸他却因过早耗干了自己的心血，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