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

装作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

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

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

    筷子兄弟《父亲》

父亲比我高，所以他一再强调我不像他。是，我更像母亲些。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样貌身材。

父亲比我高的，不仅仅是身材，还有他的学历，他的工作经历。

我对父亲的一切一无所知，因为小时候我跟着母亲长大。所以各方面受到母亲影响，更像她。和父亲总像是隔着一条河。

等到有一天，我想真正了解，触碰这条河的时候，却只能从那薄薄的相片里寻找往事的只言片语。

家里有一台老式的台式机，是十年前买的，无论是配置还是外观都已经进入淘汰行列，母亲说过要把它处理掉，被我制止了。

它是父亲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一晃十数年。

看着它，就像看到了父亲。

那时他已经从国企下岗，进入工厂。

领的第一份薪水便是给我买了电脑，那时的我是多么任性啊，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快乐是建立在他辛苦的劳动之上。

后来的后来，在收拾他遗物的时候，我才发现了自己的残忍。他有个专门的小本子，上面记录了一笔一笔账，一天下来有一百多，有四十多，最少的一天才十几块。

他并不是去了工厂，而是替人家卸货。一块水泥板一毛钱，有时候竞争多，才五分钱一块。

一台五千多的电脑，他要卸多少块水泥板？

他总是穿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家里有其他衣服他也舍不得穿，他说方便干活。

那些衣服都是姑姑家带来的，都是姑爷表哥他们不穿的衣服。

我唯一一次给他买过一件棉袄，还让叔叔穿走了。

他一直穿着别人的旧衣服，过年过节自己舍不得买一件，母亲常常奚落他：整得像要饭。

父亲的手机也是捡我用剩下的，他学会微信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发微信。

我那时常常工作加班，我很不耐烦：你有什么事？

他讪讪地：就看你有没有下班。

仔细想想，我确实把坏脾气都给了他，却把美好一面都给了不相干的人。

这种悔恨，在他离开我们时尤其强烈。我和母亲多数时候在指责他，和他冲突。种种纠葛，在那离去的一刻烟消云散，只有无尽悔恨。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爸爸回不来了。

无论我怎么哭，怎么闹，他都不能再起来同我分辩一句。

十数年的距离，隔阂，一下子无处安放，心里很空，空得又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过于膨胀，随时会爆炸。

父亲不爱照相，家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全家福。

那时他已经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皮包着骨头，连他的穴位都找不到。

他是我在去南京学中医的时候病情加重的，我请假回来，只不过十来天光景，父亲就走了。

我学中医，也最终没有多挽留他一会儿。

天天吊水他的脚肿得像船一样，和腿异常不协调，走的时候穿鞋也穿不进去。

那时我给他扎针把身体多余的水放出来，每次放一点，他就说好受点了。

我和母亲既希望他走，又不希望他走。希望他走是不想再看他那么受罪，不想是因为，他不走，精神始终有个寄托。

他最终还是走了，在那个半雨半晴的下午，一如他的病情，忽冷忽热。

天空飘着密密的杨树花，像是下起了雪。

我对病床上的父亲伸出手，他再也没有力气握，人们将我们隔离。

我只看见他最后一眼：眼睛睁着，手徒劳蜷缩着。

你一走，我半生的眼泪都流尽。

从前很多说不出口的话，终于忍不住。

可是我知道你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我叫你一声：爸爸。

你生前不舍得穿的那些衣服，到你离开，才有机会穿。现在烧给你，天气一天天热了，不要贪凉。不要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如果你想我，就常来我的梦里看看我。

爸爸，你听到了吗？

今天是父亲的六七，父亲离开我们已经42天了。感觉还是和昨天一样。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

          2018.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