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秦淮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婉转的歌声混杂着嬉笑浅骂从江岸飘来,绕着船舫转了几个弯,堪堪落入耳中。行船的男子眉头紧蹙,欲言又止,而后挂上一抹嗤笑,看向那灯火阑珊处。不知这今夜的明月,明日又要升起在谁的江山。那皱起的眉头忽然舒展,轻轻端起酒杯,朝着远处模糊的身影示意,暮的饮下烈酒,跌坐在了船中。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小插曲,只有岸上那低回浅唱的女子慌了一下神,弹错了一个音。想来那人也是不耻这靡靡之音,心中挂牵着亡国之恨吧。可是又与她有何关,她整理了情绪,仍将这《后庭花》唱完。余光瞥向那船,那人,那嗤笑,不由得心里泛酸。
月光清冷,将她的侧颜映照的异常好看,江面上升起的烟波将那琵琶声笼罩在白色的帷幔中,虚晃的灯光诉说着酒足饭饱后的满足,女子的调笑声忽远忽近,她明明就在眼前风情万种,眼里却看不到一丝温度,仿佛远在天边。可是没有人在乎,他们只是一晌贪欢,逢场作戏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子向那帷缦投去了探究的目光,国之将倾,那般剔透的人何至于形如枯木,日复一日的将自己缚在这秦淮图景里?可是看了半天,除了体贴到位的微笑,再看不出其他。或许一开始他就是错的,嬉笑妇人,哪里懂得什么亡国之苦,亡国之恨,谈笑间改朝换代,可她依旧是她,便是曲子换了又有何关,是他愚昧了。看见手边的纸墨,他猛地灌了几口烈酒,轻笑一声,然后提笔写下: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夜阑船舫这天下动荡,连壶好酒都饮不上,浓烈的味道呛的他眼睛眯了起来,写好的诗就那样静静躺在桌上,他随着船渐渐离开。没有未来了,天下如此,他亦如此。
后来诗歌传到她手里时,那冰冷的眸子似乎有了些触动,而后热泪充斥,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没有关系吗?是啊,这天下兴亡与她有何关系?突如其来的笑声有些癫狂,姑娘们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仿佛欣赏一出戏剧,那飘着墨香的诗毁了,戏也就结束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撕掉哪页纸,父母在逃难中饿死,弟弟从军战死时,这国之兴亡便与她无关了。有的,只是寻欢场上的琵琶音和那僵硬的笑容。这天下从不乏做主的人,可是不论是谁得了江山,这秦淮河畔的灯还是日复一日的升,这靡靡之音还是有人乐意听,与她而言,这就够了。
只是后来有一日,她猛地想起那日船头眉心紧蹙的男子,竟有些慌张。翻找出撕碎又粘贴过的诗句,她恍恍惚惚的想起了那日烟波笼罩江面,月光凄冷打落在他肩头的场景。择不知这秦淮酒家的喧闹有没有填满他那颗孤寂的心。嘴边勾起一抹嘲笑,手指灵活的在琵琶上翻转起来,熟悉的曲子透过窗飘向远方。这《后庭花》她有多久没有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