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鸡(八)
我对王思涵并无恨意,虽然也殊无好感就是了。硬要说的话,我大概是羡慕他的。可我羡慕的人多了去了,福布斯排行榜榜上有名的各位我每一个都羡慕,羡慕本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鸡小白对此不以为然,它一口咬定我是恨王思涵的,简直不可理喻。
王思涵辞职后部门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大家继续百无聊赖的生活和工作。没有前途的工作,微薄的薪水,乏味枯燥的生活,这就是我人生的主旋律。唯一的变数就是不知是敌是友的鸡小白,我时常感觉自己养了个喜欢抬杠的杠精,每天不刺激我几句它就浑身不舒坦。鸡小白的模样还和当初从超市买回来差不多,惨白的鸡皮在它坚持不懈的日光浴下略微呈现出炸鸡的淡黄色泽,看得我口水横流,腹内咕咕作响。我当然不敢对它下手,也许我心里还有一点点珍惜它,毕竟这年头有个能说话的“人”实在不容易。
生活总是这样,偶尔我们主动找麻烦,经常麻烦主动找我们。
开组织生活会时,一向自由自在飘荡在外的大老爷居然来参加了,而且明显来者不善。
按照惯例,大家随意坐在会议长桌周围,部长朗读了一些学习材料后我们开始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
大家大多是反思一下工作的不足之处,激励一下自己,匆匆了事。
轮到大老爷时他的发言简直是一出精彩的单口相声,一个人既是捧哏也是逗哏,有板有眼,有张有弛,我们都没想到他还有这等本身,沉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满脸茫然。
“有些小同志啊,心眼实在多!看似老老实实,实际狡猾无比!我作为一个老同志,就不谈以前我加了多少班画了多少图,也不谈我废寝忘食做设计累到住院,更不想谈那时候条件多艰苦工作多困难。现在有了年轻人我担子轻了点,所以有人就不服气哇!看我拿嘉奖,背后小报告,不敢光明正大,只敢偷偷摸摸!名额是我定的吗?那是大家民主选的!代表的是我们部门所有人的意志!”
他唾沫横飞讲了一大串,我看见部长脸都僵住了。
原来是说匿名信的事情啊。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我觉得有点恶心。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大概就是这种行为吧。
会议室里只听见大老爷一个激昂的声音,好一会才停下。我没往他那边看,想必他面前的那块桌面上都是他飞溅的口水。
部长无奈地发言,软弱无力到不忍心听。我们自然没人去碰这个霉头,所有人都如坐针毡,组织生活会最后乱七八糟结束了。
晚上吃饭时我收到王思涵的短信,内容让我大吃一惊,他说现在都说是我写的匿名信,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顿时忧心忡忡。
鸡小白一下一下啄着白开水里的米粒,吃得正欢。我放下筷子,说:“现在好像部门里都说是我写的匿名举报信。”
鸡小白的鸡脑袋一顿一顿,也不知道听见我说话没有。
“唉……可是真不是我啊。”我喃喃道。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会去给自己惹这种麻烦。
鸡小白吃饱了,心满意足抬头看我,说:“怎么不是你?就是你写的。”
“你、你胡说什么?”我气道,怒视着这只不知死活的白条鸡。
鸡小白昂首挺胸从桌子上跳到冰箱上,俯视着我说:“确切地说,不是你写的,是我用你的手写的。”说完它哈哈大笑,仿佛这件事有趣极了。
我瞠目结舌,一时间呆呆望着它。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太大,成功让我的大脑宕机了。鸡小白潇洒自信地在冰箱顶部巴掌大的地方踱来踱去,看得来处,对于我的反应它满意极了。它慢条斯理说:“你明明就想写举报信,但是没勇气,胆小鬼!就像你明明恨王思涵恨得要命,一见了他还是跟兔子见了鹰一样,如果不是我出手,你现在不还得天天被他冷嘲热讽吗?”它得意洋洋扇动秃翅膀,青白的鸡眼精光四射。
我怒吼一声:“胡说八道!”边说边抄起手边的水杯砸向它。
鸡小白轻巧避开,杯子在墙壁上摔得四分五裂。我摸索着脱下一只拖鞋,右手抄起来去打它,鸡小白尖声大笑,两只精瘦的鸡爪子辗转腾挪,长鸡脖子弯来弯去,仿佛在做游戏玩耍般轻松。
我的体力很快消耗殆尽,楼下的租客冲上来使劲砸门,怒吼着问我搞什么鬼,天花板的灯都要被我震下来了。
这该死的老房子!
我在屋里装死,鸡小白也没吭声,门外的壮汉过了一会骂骂咧咧离开了。
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必是满脸灰败,屋里一片狼藉,本来就零乱的的客厅现在就更没眼看了。
但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问的。
“你是,怎么用我的手,写举报信的?”我嘶哑着嗓子问鸡小白。
它嗤笑一声:“你觉得呢?附身?夺舍?哪种好听一点?”
这一刻我感到了由衷的恐惧,浑身像是被冰水浸透。虽然我面对的只是一只两斤重的三黄鸡,但是它却可以用某种方法来控制我的身体,并且我对此毫无察觉。
太过激烈的情绪刺激让我的喉咙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我跌坐在地板上用力咳嗽,但是只要一停嗓子就痒得厉害。看来是咽炎犯了。又咳了好一阵子我才泪眼模糊地停下来,摇摇晃晃去卧室找消炎药吃。
鸡小白溜溜达达跟在我身后,胜似闲庭信步。
“滚……”我无力道。
“……滚不了。”它一如既往不会顺我的心意。
我哆嗦着手开药箱,鸡小白丝毫没有怜悯我的心情,兴高采烈地开口:“其实你知道我是什么,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它欣赏着我僵硬的表情,继续说,“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很难吗?承认自己想做坏事很难吗?承认自己讨厌别人恨别人,不可以吗?”它歪着头看我,如果这是一张人脸,大概是满脸纯真无辜吧。
“你压抑自己太久了,以至于‘我’都能跑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你说,你是不是精神分裂啊?嗯……或者是妄想症?反正你不正常。”它最后下了结论。
——是的,我不正常。
我终于打开药箱找到了消炎药,只有两粒了,勉强应该能有点作用吧。
用力咽下干涩的胶囊,我哑声说:“你错了,所有人都是这样,表面一套,心里一套。如果这是不正常,那这个世界上没人正常。”
鸡小白俯视着我:“你觉得世界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不管世界是什么样,我只按我的心意——其实也是你的心意——而活。”
“滚!”我用力喊道。抹了一把咳嗽出的泪水,我咬牙切齿瞪着它:“你懂什么?你】给我滚!”它冷笑一声:“我是你的一部分啊,你让我滚?别忘了我是怎么产生的,你心里黑暗懦弱的部分以为可以被我带走吗?让我滚开,就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它逼视着我,又柔声说:“不如由我来继续?反正你已经很累了,也该休息了。”
我踉跄后退,灭顶的恐惧让我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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