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我对你有爱情》(八)
于我而言,小梅同志就像是一本通俗易懂的连环画,开始几页设置的若干悬念,随着一页一页的翻开,很快真相大白。
她家原本住在离这儿不远的纺织城。父母都在一家大型国营纺织厂工作。他唯一的哥哥高中毕业后顶替父亲进厂,她则是去年高中毕业后通过本厂招工进厂成了一名纺织女工。
他哥哥几个月前结了婚。结婚后占据了家里原属于她的一间房子。她只好住进厂里几人合住的单身宿舍。她正在利用业余时间自修夜大课程,受不了集体宿舍的吵闹,干脆在外面租房,图个清静。因为纺织厂的工人要轮班,有时半夜下班不敢走夜路,她就住回单身宿舍。
如此,她给我留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印象。
我告诉小梅同志,我曾经很担心她。那天她突然出现,转眼又不见了踪影,我怀疑她可能遇害了。
她咯咯地笑着说,为什么会这样想?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这样想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把耳朵贴在墙上听,隔着门缝看,但她屋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我担心她已经死在床上了。
她说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好奇?我说不是。
她笑着问,那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奇?我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哪儿能不知道。
但我从不轻易夸一个女的长得好看,就如同我后来不当面恭维领导英明一样。我始终认为,对女人和对领导的态度,是人生的重大考验.
王进是我们班最魁的,。他每天都梦想着跟谁打上一架.。他的书包里塞了把军刺,据王进说,那把军刺是他爸给他的。
王进他爸是陆军医院的外科大夫,见惯了血腥和伤肢残体,浸淫其中,对普通的创伤总是嗤之以鼻。
他把那把军刺交给他儿子时说,千万不能刺,只能砍,往头上砍,人的头颅骨是最坚硬的,充其量把头皮砍破,既流了血又不足以致命。
那时候满街都是打架的,平白无故地被打一顿的事儿司空见惯。我们学校门前几乎天天可见规模庞大的自行车队,坐在后座的或揣着刀或提着棍,浩浩荡荡朝某个约定的地点开拔。大都是东郊各厂的待业青年。
我们学校门口滋事的则是从其他学校来吊膀子的。吊膀子是我后来从书上学来的比较正式的说法。当时西安流行的说法是吊棒。那些来我校吊棒的外校男生一律袖着手,蹲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目光炯炯地瞅哪个女生漂亮。此事关乎学校荣誉,稍有姿色的女生都被严格保护,眼神的冲撞也足以导致一场混战。
八十年代是一个尊严至高无上的英雄主义时代。这句话不知哪位说的,我赞成。
我们班男生都怕王进。有机会就争相巴结,以和他同进同出为荣。
我更怕王进,连当面巴结都不敢,见面从不主动搭腔,反倒给王进留下了不可侵犯的印象。
我想,王进不敢动我一是因为我对他的态度使他产生了误解,另外可能是借了韩建民的光。韩建民那时已经一战成名:他在厂北区桃园里跟两个昆仑厂子弟发生冲突,拳脚占下风后,随手拎起一块带钉子的包装箱木板,把那块木板钉到一人的头上,另一个落荒而逃,被韩建民从后面一板儿砖撂倒。
韩建民的事迹在校园里广为流传。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韩建民把木板钉到一个人头上,另一个很义气,不但不跑,还替他朋友往下拔木板。过程中,韩建民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等那人把木板拔下来,他拍拍那人的肩膀问,认识我不?那人摇摇头说,不认识。韩建民说那你记好了,我是西光的韩建民。说完板儿砖就拍头上了。
王进终于被我不理不睬的态度激怒了,准备好好教训我,把我制服。他跟对面四班的许伟商量好,他替许伟打四班的郝文升,许伟替他打我。
一天下午放学,我正在教室后面扫地,许伟带几个人闯进来,后面跟一帮看热闹的,有我们班的也有外班的。
许伟那时候还没有改名叫许巍,还没有开始练吉他,更别提组乐队唱摇滚了。那个时候这些东西离我们还很遥远。谁也想不到这个一天说不了一句话整天阴着脸的小子长大会唱歌去。
许伟跨越一排排课桌朝我扑过来,这使他看起来很高大,且有种杀气腾腾的气势。我本能地拿起扫帚自卫,尽管这样无济于事。许伟站在最后一排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其他几个站在他后面的一排桌子上,等着一声令下。
我想问他为什么要打我,但嗓子发干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许伟看看我手里拿着的扫帚,扬了扬眉毛,手一挥说打。跟他后面的几个跳下桌子朝我围了过来,我正想扔下扫帚放弃无谓的抵抗,蹲下去用双手护住头脸,这样也许可以少挨几下。忽然听到韩建民在门口喊我,猛然来了精神,大喊,建民儿,我在这儿呢。同时挥舞起手中的扫帚。
韩建民推开看热闹的人,走到我跟前,一把抢过我手中的扫帚扔到地上,回头看着围住我的几个人,抬手一人给赏了一巴掌。笑着说,你们干嘛呢?我们俩是一伙儿的。
韩建民那几巴掌打得并不重,带着开玩笑的意思,那几个挨了巴掌的受宠若惊。韩建民撇开他们单独跟许伟到旁边说了几句话。许伟过来拍拍我的肩说误会了。说完带着他的人走了。我和韩建民勾肩搭背的也离开了教室。围观的人带着敬重的眼光给我们俩闪出条道来。
周大公和宗小平宗小杰兄弟在学校门口儿等我俩。我想起来,本来我们约好放学一块儿回家,因为我打扫卫生他们等不来,韩建民就上去叫我了。
周大公和宗家兄弟听说有人打我,大骂着要回去给他们算帐。我挥着手说算了算了,不给他们计较。
周大公问是哪几个,韩建民一一说了那些人的名字。周大公不屑地摇摇头说,除了许伟,剩下那些都是狗屁,小军一个人都把他们收拾了。
我痛心疾首地说,可我不敢啊,你们知道我这个人手太黑。
周大公给我作证说,没错,你他妈的下手太很了,上一回打得我满头青包。
这个事情需要解释一下,在我们这个小团伙里,论武功和胆量我算最差。但上次我阴差阳错把周大公打了一顿,从此周大公就服我,韩建民和宗小平宗小杰兄弟没有跟周大公交过手,也服我。所以,尽管他们几个在全校已经打出了些威风和名望,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一旦回到我们小团伙里,对我还是很敬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