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流亡(1)
第一章/1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三月底的最后一天,阳光暖得就像初夏,亮得人心情雪白雪白的。青背着一个红色的小背包,一身白色的棉布裙,踏着耳朵里正在循环的音乐节奏,是孙燕姿的《遇见》。乍一瞧,她就像许多人熟悉的邻家姑娘那样,打从拐弯处出现,来到与天桥连接的地方。这里是风口处。
一阵风吹来,春天的风还是凉的。青打了个哆嗦,一只手自裙子的口袋里抽出,紧了紧脖子上围巾,淡绿夹着碎花的围巾,衬托着瘦削的脸庞,很容易让人想起一朵绿叶映衬着的茉莉花。
青要去上课。虽然已是大四了,学校的课时虽有所减少,但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得从天桥经过,再坐五个站的公交车,就到学校门口了。
天桥上的风景一成不变。四季都开着红艳艳的三角梅,远看,倒像花的围巾点缀在马路的上空。可每天从这儿经过的人,它们就像已经显得陈旧的天桥栏杆一样,只是周围环境里本来就应该存在的事物,青早已习以为常,不多分一丝心眼。
周一到周五,甚至偶尔周六,早上从北边上桥,下桥,傍晚至南边上桥,下桥。这是一个稍显寂寞的天桥。来往的行人不多。青每天经过时,一般遇见不了谁。
当看到天桥上有一个人影时,就像天空突然坠落了一颗流星,青凝了一下神。
站着的是一位乞讨的男人,因为地上放着一只碗,边上还有一个鼓囊囊的包。乞讨的男人叫信。不是五月天乐队的阿信,但如果有人问他的名字,他会说:“信”。
信懒懒地靠在天桥的栏杆上。面前放着一只铁碗。有些人家吃饭时就用这样大小的铁碗装汤。碗里只有可怜的几张一元钱纸钞。
男人实在不像乞讨的架势,可地上放的碗摆明着就是求陌生人施舍几片零钱。
平日里,青若看见乞丐,就算翻遍包,也得想法找出一个硬币或者一元纸币以求心安理得的从那人身边经过。因此,她习惯性停下脚步,转过背上的包,手伸向平常放零钱的位置摸索着。没有摸到一个硬币。她卸下包,又翻了下那个隔层。竟然连两元,甚至五元都没有。而几张崭新的十元,她又实在舍不得拿出手施舍给眼前的陌生人。
青略带抱歉的眼神投向站立着的男人。他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他的表情里没有乞讨者惯有的期盼,倒有点带着探究与好奇的意味。青好像看到他的嘴角牵拉了一下,极耐人寻味,是不屑还是笑意?与青的眼神接触片刻,他就转开头,望向远方的某处。
青心中一动,越发专注地研究起站立的男子。他不年轻,却也不老,也许不会超过四十岁?在外风餐露宿的人应该会特别显老。看起来四肢相当的健全,就是瘦削的样子与现在社会上大部分人一比,容易让人生怜。
她有点慌张起来。难道他不是乞丐?他站立在木栏杆前,两脚一前一后,随随意意的样子,两手肘斜靠在栏杆上,显得挺轻松。更奇怪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刚才与他的眼神碰撞时那种玩味的感觉,一时说不清楚,却模模糊糊觉得哪里不对劲。
难道是她弄错了?再看看地上,明明放着铁碗,铁碗里还有几张淡绿色的纸钞。青犹豫着是不是应该马上离开。脚却被钉住似的,还依然牢牢地站在离他一米左右的位置。
男子的头发很长,像女人的披肩长发一样耷拉在肩部,头顶与发尾都多少显得凌乱,但却没有某些乞丐的污浊不堪。有手指那么长的络腮胡子,就像浓密的树丛掩盖了下巴,胡子杂乱无序的向外膨胀,反倒给人一种飘渺的感觉。
他上身穿土灰色套头T恤。领口处松松垮垮的,应该是变形造成的后果。边沿也已有些磨损破败的痕迹。牛仔裤还能看出是蓝底色,破了些洞,说不清是时下流行的破洞裤,还是穿破了。看他穿的衣服,倒应该是流浪汉。可眼前的男子,青琢磨着,他可实在不像平常大街上她所遇到过的那些乞丐。
估计是感受到了对面眼光持续的研究,信终于收回了投向远处的目光。眼前的这个姑娘看人可真够执着。被她那样子专注研究,随便哪一个人,都会觉得害臊吧。
可信很习惯了被人盯着瞧,被人恶毒的眼光剥开撕扯。很多人当着他的面与同伴议论,实际就是要说给听的,“这乞丐有手有脚,年纪轻轻的就出来乞讨,不要理这种败类”。还有更不堪的,“他想死吧,四肢健全,好吃懒做。给他钱还不如喂狗呢。”还不止一次,有人朝他身上吐唾沫。
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跟没听见一样,眼睛望向远方,盯着一个物体瞧。凌辱的行为如果说从不曾伤过他,从不曾让他希望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那是说谎。
只是慢慢的听多了,见多了路人的鄙夷唾弃,一段时间后,无论别人怎么恶狠狠地瞧,怎样嫌弃,辱骂,当然也有不少怜悯同情他的人,他已漠然的没有感觉,无论多么不堪,就跟他们往他碗里投钱一样,对他没啥两样。
路人对乞丐所做的一切,就像一阵风一样,无论什么样子,他认为都再自然不过。
眼前的女子,及膝的白裙子,裙底随着轻风微微摆荡。眼睛清澈的,像流动的水看着他。她与大部分经过他面前停下脚步,给或没给他施舍的人,都有点不一样。
偶尔有个别小孩就曾用类似的眼神凝视过他,探究过他。眼睛特别有神。说不上特别美。清秀的女子。
街边站久了,默默观察人成了信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每一种活法多少都有它的乐子可寻。信自然也有他的法子让活着更有点意思。
她慌乱的样子,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信对面前的这个女子暗暗起了一点好奇心。她站在他面前足足有五分钟都不止了。
青缓过神来。她举起手拂了下被风吹到右脸颊的一咎头发。这手一拂,白皙的脸庞又生了少许秀丽。青蹲下身子,低着头扒拉着背包的底部。信只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尖。披肩的长发又落了几丝下来,给人感觉相当的柔顺。
青再次搜查背包的各个角落,她依稀记得昨天吃饭时好像找了她两枚硬币。包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青一无所获。她终于无奈的抬起头,看着信,此时他也正看着她。青抱歉地说:“今天运气真不好。”
青的声音脆脆的,轻快,又给人温暖的感觉。信突然想起,一个月前走在路上时,躲在树上欢叫的鸟就跟她的声音一样清脆。她的声音很好听。
青看到信似乎点了点头。她有点诧异。他的眼里丝毫不见失望或怀疑的眼神。他是很习惯了别人给他的失望吗?她突然想起来,他跟其他乞丐最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给人的感觉,他脸上完全没有悲戚戚的表情,而且他是站着的。
青所遇到过的乞丐不是半身趴在地上,至少也是坐着或者蹲着的。可他是站着,那么随意地斜靠在栏杆上。有意思的乞丐。他这样子能讨到钱吗?并且,他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有没有给他的碗里放上什么东西。他在乎钱吗?他看起来至少是健健康康的样子,为什么靠乞讨过活?
青又想到,谁愿意当乞丐,若不是遭受什么重大的打击,肯定不至于这样流落街头。青心头不觉就掠过一丝难过的感觉。
“下午4点我会再次经过这里,你还在吗?”青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是对他的承诺吗?让他下午等在这里,就为她的几元钱吗?区区的十元她都舍不得给,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青的脸不自觉红了起来。没有听到对方回答,她不自在地朝他微微笑了笑,似在期待他的答复。信看了她一眼,淡漠的眼神越过她的身后,看向遥远的天空。天空蓝的一片云都不见。
青的耳朵都热了起来,越来越觉得她实在是太热情太自以为是了。他不相信她的话?或许他是哑巴或者聋子?可刚才他好像听到她说话了。或者他根本就是不在意?
青抬了抬眉毛,拉上背包的拉链时,又自嘲地挑了挑嘴角,转身像天桥另一头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还在琢磨着身后站立着的乞丐。
信看着远去的背影,淡淡地应了一声“在”。
声音虽小,却足以清晰明了。十几步开外的青,听的清清楚楚。他这时候才给答复,让她稍稍感到诧异,心里却高兴起来。青回过头来,朝着信漾开愉快的笑容,又脆脆地回了一声:“知道了,等我啊”。
下天桥时,青注意到栏杆外的三角梅开得实在徇烂。花瓣像饱满的石榴子,一朵又一朵紧紧簇拥在一起。恣意绽放的花朵总是让人心旷神怡,青深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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