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村的对白】II 流浪者之歌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他无所事事地靠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做。曾以为构思美妙的有着无限激情和憧憬的长篇小说《小村》写了一小半，写不下去了。没有了激情也没有了才思。
每天必练的小提琴也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几天没有移动位置。
打开电视机想看电视，却找不到自己想看什么。
手冰冷，脚也冰冷。他打开空调想暖和一下，过了半小时，却越来越冷。凑近空调一看，原来是在制冷的位置。
去年冬天，也是这个时候，他应云南讲武堂的邀情参加“护国战争胜利一百周年研讨会”，地点是在云南西双版纳的一个叫孟龙的小村。冬天的西双版纳跟泸州不一样，泸州天寒地冻，那里却是春光明媚。
孟龙是个旅游景点，那里有很多傣族人自办的客房。这些客房干净整洁，房间宽大，租金便宜，可以自己做饭。许多游客一租就是几个月，以便躲过家乡冬天的寒冷，在这里享受明媚的春光。
吃过晚饭，阳光依然明媚，参会人员三三两两地邀约着在这个村庄的林荫小道中散步。傣家的竹楼、吊着好多椰子果的椰子树、还有挂着一串串杨桃的杨桃树、清新的空气都令参会人员心旷神怡。
他喜欢杨桃那种淡黄、通透的色彩和如心一般的形状。它们挂在树上，就像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心。按照这个小村的规矩，挂在树上的杨桃，不论大小，客人们自己去摘，一块钱一个。树下放着一个装钱的小竹篮和一叠食品袋，零钱在竹篮中自己找补，食品袋用来装杨桃。
他也喜欢杨桃那种略带酸甜的清香味，同伴们说说笑笑地走远了，他停在了几棵杨桃树下。
自拍
他惊喜这几棵树上的杨桃怎么这么大？它们沉甸甸地吊在树上，平均下来每个有接近二两重。一块钱一个？“超市里可是20块一斤！”他想
他举起树旁的竹竿——这是树主人特地放在那里让客人们摘取高处杨桃用的——开始摘杨桃。
竹竿正接触到杨桃，耳边却传来小提琴独奏曲《流浪者之歌》。
他呆住了，这清澈、悲怆、激昂的世界名曲怎么从这杨桃树旁的傣族竹楼里传了出来？而且音质那么的好！
他仔细听，确定声音是从这杨桃树旁的傣族竹楼的二楼传来的。再一想：这杨桃树应该是这家人的。他摘了六七个杨桃，装在食品袋里。在晚霞的映照中，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傣家人一般把二楼作为卧室，卧室有好几间，卧室外是宽大楼面，用木板铺成。
他敲了敲发出音乐声的那间卧室。门开了，一个20多岁的女郎微笑着问：“你好，有什么事吗？”
他诧异了，这是个汉族姑娘呢？
他有点结巴地说：“你好，我摘了杨桃，却忘了带钱，微信支付可以吗？杨桃树是你的吧？.......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姑娘笑了：“杨桃树不是我的，但你可以支付给我。可以进来呀。”
她把他让进屋，递给他一条小竹凳，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说：“尝尝我自己种的苦丁茶。”然后拿过他摘的那几个杨桃说：“我拿去洗干净，就在这里吃吧，不需要你微信支付的。”
她提着那些杨桃下楼洗去了。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房间布置得很精致：一张白色的小床，精美的绣花被褥，暗红色的桃木书柜里放满了书，靠墙有一个宽大的穿衣镜，空中悬吊着一串金色的风铃，床边有一组高档的JAMO\尊宝音响，音响上方墙上挂着一把小提琴。而《流浪者之歌》是从这音响放出来的。他完全糊涂了，一万个为什么在他脑海里升起。
她把洗净的杨桃拿进屋，还细心地把杨桃切成了片，插上牙签递给他说：“来吧，尝尝。”他尝了一口：“哦，好清香！”她“嗯”了一声：“在这个村，这两棵杨桃树结的杨桃是最好的，全村都知道，说得更远——巴黎都知道。”巴黎都知道？”他又多了一个疑惑。她继续说：“今天你真是有福了，来到我的小屋，吃到了我的杨桃，还听到了我放的小提琴曲。而这一切，都是无偿提供给你的。”他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问：“为什么呀？”她笑了：“因为我在这里住了五年，每天我都在放小提琴曲，可是从来没有人理睬过。你是第一个，所以就这样了。解释清楚了吗？”
她的白皙的肌肤，挺直的鼻梁，金黄色的卷发，像星星一样闪耀着的眼睛令他着迷。她问：“听到小提琴的乐曲你就寻声而来，你喜欢小提琴？”他回答：“嗯，喜欢。”“经常拉吗？”“算是经常吧。”他回答。“一天几个小时？”“一两个吧。”她“哦”了一声：“能拉给我听听吗？”他点点头：“我拉得不算好的哦。”她又笑了：“不怕，你就放松地拉吧。”她关掉了音响，把墙上挂的小提琴取下来，调了一下音准，递给他。
他接过来，拉了一曲《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她笑着说：“不错不错，业余的能拉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流浪者之歌》试过吗？”。他回答：“试不了，现在我这个水平根本完成不了。”她又笑了——她的笑令他心动，他觉得她的笑太美丽了。她笑着问：“《流浪者之歌》更喜欢谁的？”
他说：“都喜欢，当然更喜欢穆特与弗雷德里曼还有海飞兹的。”那穆特与弗雷德里曼还有海飞兹你又更喜欢谁的呢？”她依然灿烂地笑着问。他也笑了，说：“穆特诠释的是悲凉、悲伤、悲戚。弗雷德里曼诠释的是悲愤、悲壮、悲怆，不一样。穆特是女性，多了点宫廷贵妇的哀怨，少了点吉普赛人流浪不屈的精神。海飞兹是伟大的小提琴大师，他的技艺是最精湛的。所以总的来说都喜欢，更倾向弗雷德里”
听完他的见解，她哈哈哈地爽朗地笑起来，问他：“平时喝酒吗？”他不解地回答：“喝呀。”“好！”她说：“你等着，隔壁不远就有烧烤店，我去买点回来。等着我呀，不要跑了！”她风风火火地出去了，留下他莫名其妙地找不着原由。
不一会儿，她拎着一大包烧烤回来了。烤鸡、烤鹅、烤鸭、烤火腿肠、烤香菇，还有各种小菜。然后打开一个小橱柜，从里面拿出两瓶法国拉菲红酒。拿出开瓶器说：“你来开，我洗酒杯。”
洗干净酒杯，她把酒倒上说：“来，干杯，为了我遇见你，为了我遇见一个和我见解一样的人，也可能三观一样的人，干杯！”
一瓶酒喝了一半时，他说：“可是，可是我.......”她笑着，望着他：“可是你有很多疑问是吗？”他点着头：“嗯。”“好吧，你问吧。”她依然笑着说。
到第二瓶红酒喝了一半时，他知道了她的一切：
她六岁时离开了中国，去到了巴黎。她父亲是北京人，现在是巴黎交响乐团的常务指挥。小提琴是她从小就必须的训练科目，但她进大学学的是音乐史。她母亲是重庆人，也是学音乐的，现在在巴黎一家电视台当音乐编辑。她呢，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在凤凰卫视法国凤凰网的娱乐频道任音乐总监。
五年前她突然晕倒，检查结果是脑动脉瘤。
“我不想开刀”她说“不想在闹嚷嚷的都市和单位呆着，也不想看着父母担忧的模样和焦急的心情。我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长期租用了这套屋子包括那几棵杨桃树，还在附近的农场自己种植了苦丁茶。我卧室里的家具、音响，生活日用品都是从巴黎带来的。每年杨桃成熟，我都要寄回巴黎。我爸妈和爸妈的同事们都夸赞这里的杨桃太好吃了。所以我说巴黎都知道。”
她略带忧伤地说：“我的日子可能不多了，所以我珍惜我遇到的一切，更珍惜和我感观一样的人，你是我病后遇到的第一个。所以，我......珍惜你。”她举起酒杯，和他碰：“干！”
她美丽、高雅又有重庆妹子那种豪爽的性格，可能是她妈妈是重庆人的原因吧。
她的豪爽打动了他，他也豪爽地说：“干！”然后说：“你不会离开的。你那么美，那么动人，那么富有爱心，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两瓶酒，喝得差不多了，两人也都有了醉意。他问：“你能拉一段小提琴给我听吗？欣赏一下你的风采，然后我就和你拜拜。”
她噘着嘴：“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拉。算了，不拉。如果明年你再来，我就拉。只拉给你听........你要和我拜拜了？”他说：“嗯，明天一早的飞机，现在已经......”他看了下手机：“啊！两点了。我要拜拜了。我们还没留手机号呢？”她说：“不留手机号，扫微信吧。平时不要联系，我不喜欢嘘寒问暖的假情谊。有什么你就飞过来。能保证吗？”他说能。“还有”她继续道：“你想听我拉琴，哪天我录好了给你发过来。”
他信守诺言，没有和她联系。一直到几天前，他收到了她从微信发来的小提琴曲《流浪者之歌》。这是她拉的。那种悲怆和凄凉.、乐观与抗争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流浪者之歌》。
他不知道为什么隔了那么久她才发来，是身体的原因还是精神的原因？
听了她的小提琴，他才明白为什么那天她说不好意思拉。原来不是她不好意思，而是她怕他不好意思。他俩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她在保护他的自尊心。
她还好吗？他不知道。只是这寒冷的冬天让他心情沮丧。
他多想再一次去到西双版纳，再一次去品尝那里的杨桃，再一次和她喝酒，并且真真实实地听她拉《流浪者之歌》。
“她还好吗？”他问自己，问出了声。
更新于 15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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