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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流

2022-05-18  本文已影响0人  醉卧海疆

张壮壮期末没考好,他把堂哥记恨上了。

考试那天,婆婆给壮壮煮了鸡蛋和红薯,希望他得一百分。婆婆传统,凡是讲究有个好兆头。可旁边的堂哥不乐意了,也嚷着要吃鸡蛋。

“兔崽子,昨个儿你吃过了,”婆婆说道。

昨天堂哥考试,婆婆也照常煮了鸡蛋和红薯。壮壮就没想抢,这就欺负人了。他紧紧捂着书包,一边往婆婆身边靠。

“没劲儿,”堂哥假装不在乎,却趁机抢走了书包。

壮壮的名字有点儿名不副实了,他不壮实,反而很瘦。不是人高马大的堂哥对手。

壮壮哇哇大哭,屋里顿时鸡飞狗跳起来。婆婆腿脚不便,追不上。

堂哥拿了鸡蛋,又把书包扔了回来,做了个鬼脸,扬长而去。

“大伯回来,告那混球一状,”婆婆愠怒道。

壮壮这才止住了哭声。

大伯清早去赶场了,打算卖掉昨晚淘洗好的莲藕。大伯不在,堂哥就嚣张放肆起来了。

好像是为了应验婆婆的话,壮壮考砸了,没了鸡蛋的加持,试题都不正常了。

大伯回来,婆婆说了堂哥的恶事,并表示规矩没了,下一代就完了。

堂哥挨了揍,记恨上了他。

挨到天黑堂哥才回来,刚进门,就落入了大伯的手里。大伯记着婆婆的话,下了狠手。堂哥的惨叫持续到后半夜。屁股上的疼,让壮壮上了堂哥复仇的黑名单。

婆婆丈夫早丧,生了七个孩子,活了四个。除了大伯和父亲,还有两个姑姑。大伯留在了村里,父亲和姑姑们远走他乡,希望能多赚点钱。婆婆随大伯生活,其余几人出生活费。

壮壮还小,没跟父母出门。多数时候,跟着婆婆。

每年春节,父母和姑姑都得回来,一起祭祖。忘了祖先就是忘了本,忘了本就没了根。断了流的河,是无根之水。婆婆一直坚守着。她常说走再远,都要知道根在哪儿,这是做人的道理。她在,家就在,传承就在。而且要一代又一代这么传承下去。婆婆的阿妈就是这么言传身教的。

对小孩子来说,过春节有压岁钱,有鞭炮,就开心。壮壮更开心了,他能见到父母了。姑姑们出手最大方,壮壮兜儿都塞满了。

大人忙着做年夜饭谝传子,小孩子就忙着漫山遍野跑,拿着鞭炮乱扔,想成上了战场,冲锋陷阵的士兵。壮壮最喜欢甩炮了,丢水里能炸出老高的水花。他和小伙伴们玩的不亦乐乎。

父母在外赚了些钱,壮壮出手豪气,每人都送了一盒炮。

这时,堂哥来了。壮壮记恨上次的事,假装没看到,继续和小伙伴玩炮。

“哟,新衣服,出息了,”堂哥阴阳怪气说道。那件事后,两人没再说话,此时听起来颇为别扭。壮壮咬死了嘴唇,远远走开。

“嘁,牛气啥,还不是二叔外面赚钱了呗,”堂哥说道。

“不许说我爸,”张壮壮怒道。

“还以为哑巴了,”堂哥说道。

“我不是哑巴,”壮壮说道。

“我爸也要去外面赚钱了,铁定比你爸赚的多,”堂哥说道。

“随便,”壮壮无所谓道。

“寄人篱下的小杂种,还把自己当人了,”堂哥恶毒道。

新仇旧恨,壮壮失了理智,把所有的炮仗都砸进水里,噼里啪啦,水花四溅。他堂哥站田埂上,挨着水边,来了个正着,刚换的新衣服炸了个小黑洞。看起来触目惊心。

“啊,”堂哥心疼衣服,直接把壮壮推进了水里。

冬天的水,刺骨的寒。壮壮觉得每个细胞都僵了,心也麻木了。常年没干的水田,泥巴很深,陷进去很难拔出来。他使劲儿扑腾,也没能挪动半步。

壮壮失魂丧胆,吓得大哭,堂哥却笑得前仰后合。这阵子来的怨气,总算找到了宣泄口。

小伙伴们吓坏了,赶忙叫来了大人,壮壮这才脱离了苦海。他发誓,永远不想再经历一次。忽冷忽热,喷嚏打个不停,可能要感冒。

大伯这次发了狠,把堂哥吊起来打,惨叫声一下子浇灭了过年的热情。

“这崽子是要管管了,要不就上天了,规矩没了,下一代完了,”婆婆说道。

“娘,别说规矩了,再说规矩,孩子都被打死了,”大娘心疼儿子说道。

婆婆呕了气,回屋了。

“乱说啥话,娘生气了,”大伯说道。

“娘生气,我还生气呢,一点出息都没有,看看人家,啧啧,个个都衣着光鲜的,瞧瞧你,”大娘来了劲儿,指桑骂槐道。

大娘没读过几天书,却拽了个成语。很明显是有人在她面前说过这话。

“衣着光鲜是什么意思?”大姑姑问道。

大娘哑了口。

“大哥,你想出去赚钱?”父亲听出了弦外之音。

“屋里头赚不上钱,”大伯说道。

“娘咋办,”父亲说道。

“分摊下来,每人养一段时间吧,”大伯说道。

“每月我们都寄了钱哒,”父亲说道。

“不够用啊,”大伯说道。

“那再多寄点儿,”父亲说道。

婆婆在屋里听到几个子女的话,觉得成了累赘,悲从中来,年夜饭也不吃了。只是一个劲儿说,断流了。河水断流了,谁还守规矩,重传承。

大娘听得烦了,摔了筷子。大伯二话不说,动了手。

这个年,算是热闹了。

壮壮跟父亲走了,去了新疆。相较于四川秀美的山水,西北苍凉的戈壁显示出了一种悲怆之感。一如婆婆落寞的内心。

离开婆婆,壮壮很难适应。他喜欢婆婆总把规矩放在嘴上,守在心里。他也想川中丘陵的新翠清幽,更想沱江河的流水潺潺,奔流不止,永无尽头。他时常捂着被子哭泣。

诉求没能得到满足,大伯变本加厉了。说要盖房子,大家都凑点儿份子钱。

那晚,壮壮听父母说了。

“娘还在,好歹有个寄托,当给妈住,”父亲说。

“妈能住几年?两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母亲说道。

“能住几年算几年,”最终,父亲拍了板。

父亲是有愧疚的,常年不在婆婆身边。

房子盖起来了,小两层,很漂亮。住了新房,村里有了面子,大伯就消停了。

过年时,父亲姑姑们还是回了。大伯意气风发,谈笑风生,话里话外都透着新房的喜庆。

母亲听了不是滋味,就跑去灶房帮忙了。

堂哥比去年更牛气了,以主人的口吻说道,“堂弟打算玩几天?小心又玩水里了。”

“这也是我家,爱玩几天就几天,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壮壮说道。

“我家,不是你家,看看有你的屋子没?”堂哥嘲讽道。

“不和你说,我去问婆婆,”壮壮气鼓鼓跑开,钻进灶房。婆婆在烧火,母亲忙着炒菜。

灶房浓烟呛鼻,油烟味和柴火味混合在一起,母亲喊道,“外面玩去。”

“我有事问婆婆,”壮壮说道。

于是,壮壮就把堂哥的话简要说了。婆婆沉默了,母亲却气得发抖,觉得大伯一家都是白眼狼。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张壮壮又跑去堂屋找父亲。此时,父亲正和大伯姑姑们嗑瓜子谝传子。他委屈巴巴又把话说了一遍。父亲听后,沉默了。两个姑姑则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大伯的脸比猪肝还难看,这次他没去揍堂哥,只是闷气抽旱烟,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外。屋里马上弥漫着呛人的干燥的烟草味儿。

气氛顿时尴尬了。

壮壮受不了,跑出门透气去了。

年夜饭头一次吃得没滋没味儿。所有人的话头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晚上,母亲说道,“要不把阿妈接新疆去吧。”

“太远了,老人经不起颠簸,”父亲说道。

“你哥像个无底洞,填不平,汇给阿妈的钱,全进了他腰包,”母亲气愤说。

这事儿也凑巧,做饭时,盐没了。婆婆不假思索就想去村口买一包,临到门口,又退了回来,表情尴尬。母亲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拐着弯儿就把事情套了出来。加上盖房子的事,矛盾越发浓稠了。过年这段时间,大伯一毛不拔,里里外外就指着父亲姑姑们掏钱了。谁心里还没个怨气了。

“好吧,明个儿问问娘,”父亲狠了心。

婆婆不想走,故土难离。有她在,还有家样。她走了,家就散了。父亲沉默了,是他考虑不周了。规矩不能破,传承不能丢。

壮壮又跟父母去新疆了。婆婆很不舍,送出了村外。壮壮觉得婆婆老了,走不动路了,身子也越发佝偻了。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半年后,大伯来电话说婆婆没了。那天下雨,老人急着去收晒花生,脚一滑,摔了个跟头。没几天就断了气。

噩耗传来,壮壮哭的撕心裂肺,心一下空了,好像河水断流,顿时忘记了远在千里之遥的老家是什么样子。他心中的定海神针轰然倒塌了。

壮壮要上学,回不去。父亲一个人回去的,办完丧事,又匆匆赶了回来。这次,父亲气得不轻,丧葬费,他全出了。白事收的钱,全被大伯装进了腰包里。

“不回了,”母亲气愤道。母亲心中积怨已深,婆婆逝去,再没回去的理由了。

父亲仰天长叹,不知咋说。这次的事,摧毁了他残存的坚持。

父母再没回去过,可能是怕了大伯这个吸血鬼吧。三人过年,冷冷清清,一点儿年味都没了。祭祖的事也就此中断了。越往后,过年就越冷清,到后来鞭炮也不放了。

再后来,壮壮在外一个人过。多年来,因为工作,他好像忘记过年这事儿了,也忘了祭祖。能往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算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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