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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醒不来的梦

2022-08-23  本文已影响0人  卡卡Karen

三点已过,空气准时发生了变化,浓度、温度,说话的声音被曲曲折折送往四面八方。

起初,那声音听起来像在无人的荒野打来的电话,信号断断续续,若即若离,辨不出来路,分不清男女,她却轻而易举辨别得出那人是谁。不知何处发出来的声音弯弯曲曲,顺着空中不均匀的温度的起伏旋转扭曲,流进耳朵里,如被翻译器自动翻译过,显而易见,意义分明。

刚开始那几次,她以为是梦,只是清晰的过于真实,况且每次醒来想记录下来的时候,又被各种分心的事耽误,突然就如断片一样,很熟悉,却又记不起那是什么。她不敢说话,怕扰了这一切,使梦突然中断,留下遗憾。

后来,她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每一次新的梦境都有上一次留下的余温,事和人,分明换了名字和内容,你又都明白那是谁事件有起因,人物有来路,那些被日光切割开的情节,一次次又在梦里连接起来,那么自然,像一条河汇入另一条河,一阵风触动另一阵风,凡事都有了呼应。

一个深夜,在一场没有回应的等待中,她渐渐陷入混沌。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他从客厅走到卧室,背对着她坐在床尾兀自脱着上衣。她似乎听到自己轻轻问了一句“你回来了呀?”,声音呜呜咽咽,耳畔声音沉重,似有回音,由远及近,碰到什么物体似的又反弹开。那黑影没任何回应。又突然意识到这仿佛又是一场故弄玄虚的梦。

她突然想到不知何时何地跟何人听来的一个说法,如果做了醒不过来的梦,使劲的抖动身上任何能动的部位便能解脱出来。于是她闭了眼再不敢再看床尾一眼,用尽力气将一双脚直直的向前伸去,终于从这恐怖的梦魇里逃离出来。她闭着眼不敢睁开,黑暗中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作响。

过了很久,起身下床,开了卧室的灯,又想起他说害怕的时候开着走廊的灯,鼓足了勇气走出卧室,打开了家中里里外外所有的灯,再也不敢合眼睡去。

后来,她跟他说起这些,大概怕她将来害怕,安慰说这就是做了噩梦,不要再去想。她突然觉得受了莫大的误会和委屈,眼泪嗒嗒掉下来。她想说的那些需要他在她身边抵御这些恐惧时刻的话,终归咽了回去。

有一天,她跟朋友在家里喝酒聊天。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下班后的夜晚,两人莫名其妙地兴致勃勃。坐在客厅那张蓝灰相间拼接的地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琐碎。八十年代的港台经典乐从音响里流淌出来,心事也就随着声音爬上墙,涌进卧室和卫生间,随着呼吸侵入身体,渗透每个细枝末节。

是个适合回忆往昔袒露秘密的夜晚。

她:我梦见过他几次。

友:谁?

她:他。

不知为什么,她常常不愿意说出他的全名,即使是在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没缘由的,就是开不了口。

她又细细想了一会,他好像也没有当着她的面叫过她的全名。

她为这个意外的发现感到欣喜,时过境迁,像事后不小心发现了案发现场犯罪证据。

她:我好像从来没当着他的面叫过他,一字不差的全名。

友:有昵称吗?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

那他叫你名字吗?

也不叫。

那他叫你什么?

哎,嗨,你,她,丫头,姑娘。

就这?

对,就这。

你刚才说梦见他,梦见做什么了?

她吞下一大口红酒,轻轻讲起那个梦。

他跟她在校园的一条小径漫无目的的游荡。忽然,人头攒动,两人莫名的出现在人声鼎沸的教室,所有的人兴奋的聊着天、搭讪着,也争辩着,唯独他们俩像两个来路不明的异乡人,冷冷清清,无人相认。她拉起他的手走出教室,她想回家。

她们穿过马路去对面乘车回家,道路开始变形,线条开始缠绕纠缠,慢慢散开变成一滩五彩斑斓的颜色泼在一张画布上,背景是渐渐迷幻的星光点点和暗下去的天空的深蓝。汽车未到,他将消失,万物要隐去,她心里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深不见底,正在扩张,势不可挡。

一筹莫展之际,隐约有个身影闪现在一个突然出现的迂回的小道,她跟着了过去。道路变成隧道,通往更黑很深也更窄的地下,心中陡然害怕想退回却卡在窄缝中动不了身,她感觉正在被黑暗和恐惧吞噬,索性闭了眼抬起脖子直直地往黑暗中撞去。

眼前突然出现白花花一片光,他就在这光里显现,由虚无变为真实,由符号变为具体。他伸过来一只手,抱住了她。她委屈着长大了嘴想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时着急兀自从梦魇中醒了过来。

故事讲完了,朋友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沙发边沿睡着了。

她淡淡咧嘴笑了笑,隐约感到世界某处正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在两人分开很久以后的一天,有一次参加一场媒体活动的会议上,枯燥乏味,专家们的讲话令人昏昏欲睡。一个熟悉的背影闯入视线,在离她至少五六排桌椅的右前方,在一个个大小形状发型不一的人头的缝隙,有个熟悉的轮廓。

她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在意识停顿的一刹,她突然有所顿悟。

他慢慢变成一首歌,一句哀叹,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像。她开始明白,他从前走出了她的生活,现在又要走出她的回忆。

梦里的是他,隔山隔海的是他,近在咫尺的是他,可他又不再是他。他成了一处情感的寄托,一种未知的期待,一种无法篡改的过往,留待她发挥想象的去创作那些从未真正发生过情节,这曾经令她一度着迷。

再后来,她再也没做过那些关于他的梦。在一闪而过的车外的绚烂里,在深夜铺满落叶的街头,在迎面而来心头一惊的相似面孔里,在万丈红尘热闹纷扰里,她终于变成了一个袖手旁观的冷冷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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