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给“大孩子”听的童话杂录悬疑空间站

梦渡墨柒镇

2021-06-28  本文已影响0人  adf25436hj

梦里我又回到了墨柒小镇,眼前是一层薄雾笼罩,脚下的路在尚未破晓的黑暗里不甚是清晰。我转过小巷转角,踏上一阶被青苔布满的小桥石阶,青苔也是看不清,我只能按着潜意识里的记忆,缓慢地走上去。

01

东边天的云彩呈现出一点橙色,小雨停了,河道边住户家的窗户上隐现出一点烛苗的剪影,天快要亮了。

桥下的鹅卵石小道蜿蜿蜒蜒,远处现出一个墨色的身影,远远地,只能看到撑着一把墨黑色的伞,性别不清。

我眯着眼看到阳光有点跳跃,跺了跺脚还是转身冲那个身影跑过去。

有点近了,更近了,看清了。

眼前的薄雾散开,那个身影通体墨色,在半黑的小道上显得很是融洽,伞面被抬高,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颚,紧抿着的唇线,还有一双浅色瞳孔的眼睛。

我钻进伞里,他显然被我吓到,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笑了笑:“行个方便,借用一下你的伞。”

他没说什么,倒是将伞面向我的方向移了一些过来,同样靠过来的上臂碰到我的肩膀。

走了一分钟,他停下脚步对我说,“雨已经停了。”

看样子是想要收伞。

“别别别。”我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他于是微微侧眼看我。

我说:“光过敏,我得一直撑着伞。”

他竟然噗的一声笑了,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打量动物园里的某只奇怪生物。

我摆出特别诚挚的神情,“真的真的,光过敏。”

或许是看我身上穿着的青衫,或许是看我的表情太过诚挚,他终于没说什么,还是给我撑着伞,高高的,遮住全部的微弱阳光。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走下桥的最后一阶台阶时,他这样问我。

我给他指了一条胡同。

他有点惊讶:“你住在那边?”

我说:“是啊。”

他顿了顿,有点犹豫,还是说:“听我爷爷说,那边死过人,现在没几个人住在那边了。”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放心,不闹鬼的。”我随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严肃道。

他先是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我是在说玩笑,遂抿抿唇,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你一个人不害怕?”

“不怕不怕。”

阳光有点强起来,我又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手肘触到他握伞柄的手,他的身子僵了一下,我找了个话题,问他:“这个镇子很少有年轻人了,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说:“大学放暑假,来陪我爷爷奶奶,老年人孤孤单单的,来给他们解解闷。”

“真孝顺。”

我在一间稍显破旧的房子前停下脚步,拉着他往屋檐下走,“过来点过来点,我家到了。”

他皱了皱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生病了?”

我一下子缩回手,“啊,冰肌玉骨啊,没听说过吗?”

他却没说话,我回头看了看,见他一副吃了苍蝇的怪异表情。

我没忍住开怀大笑,“你这人怎么这么好玩啊?”

他一下子窘迫得脸都憋红了。

我不再逗他,跳上台阶,对他挥挥手:“我进去了,你快回去吧。”

“我叫灵”

我回头看他,“你说啥?”

他离得我有点远,大概没听清,走近点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懂。”

“我说我叫灵。”

“…………灵……啥?”

他的脸顿时黑了,看着我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揍我的表情。

我咽咽口水,下意识化解尴尬:“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很有特色。”说完看他脸色没怎么缓和,又努力夸他:“真的,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有特色的一个名字!”

他竟然吁了口气,好似很无奈,有点泄气地说:“好吧。”

我想了想,就着他还撑着伞离我近,重新钻回他的伞下,抬头看他:“我叫你灵儿吧?”

他的表情有点滑稽:“…………灵儿?”

“对啊。”我点点头,

他迅速打断我的话:“就灵儿!”

我眯着眼笑:“好,灵儿。”

他问我叫什么,太阳越出厚重的云层,地面烤出热气,我往屋檐下跑,被他一把拉住,“你叫什么?”

我急急要摆脱他,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脚有些发软,“你随便叫。”

“你没有名字吗?”

“没有没有。”我挣开他的手就往屋里逃,脚步有点虚,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被绊倒。

门外有细细的对话声,一个是老年人:“小灵?你在这儿干什么,快回去,这儿不干净。”

过了一会儿一记男声温温吞吞,应该是灵儿:“我刚送一个朋友回家,路过这儿的。”

老人催促他:“送完了赶紧回去,别和你爷爷说你来过这儿,不然他得数落你了。”

灵儿的声音渐行渐远:“何伯,住在这儿的是什么人啊……”

02

所有人都似乎在继续着他们所预知要进行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在历史的脚步里缓缓走向轨道。

我知道我也不能避免,在我未知的命数里,我遇到了幽。

幽第一次看到我和灵儿,就断定我不应该与他有任何牵扯,“你不该靠近他,他受过诅咒。”

有很多话都需要别人来提醒,比如这个。

我坐在床板上,幽靠在角落里执着地修着什么东西,他已经修了好几天,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啪嗒啪嗒打湿了那个墙角。

“你在干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修怀表,冥给我的,我得修好它。”

其实那个早就破了,根本修不好,他知道的。

有很多话都需要别人来提醒,但是我不想提醒他。

我不知道他每天缩在角落里凭借着那一点光亮如何度日,这样每分每秒都在敲敲打打地修复着那一只怀表。

“它磕到了石头,水太大了,没办法,我拉不住它,好不容易才抓到链子拽回来。”

“虽然漆磕掉了一点,但是看起来还是很新的吧,你看。”

“分针明明还是动的,为什么日期却不动了?”

“你现在越来越不爱讲话了。”

我一顿,回头看他:“你在和我说?”

幽抬头看我,暂时把怀表放回口袋里,手机还捏着一把小镊子,“对啊,我刚来的时候你还很会讲话的,你现在越来越沉默了。”顿了顿,又补充,“连笑话也不会讲了。”

我身子有点僵硬,脖子像是被扼住,拼命才能发出声音:“呐,可能是累了……”

他站起来,哒哒哒跑到我的身边,一路滴过水,留下一条蜿蜒的水渍。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外面的天是阴的,夕阳落下,从靠近的窗隙里往外看,能看到一个淡淡的身影被隐在斑驳茂盛的梧桐树叶间。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现在我的视力变得非常好,这么远我也能看到他手里握着的那一册相片集。

我回头看床边的幽,他的眼神水蒙蒙的,笼着一层水雾,我说:“我没有名字。”

他嘟起嘴巴:“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我想了想,说:“太久了。”

“什么?”

“太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忘记了。”

太久没有的东西,一点点随着灰色时间的流逝,慢慢得淡出我的世界,比如情感,比如记忆,比如名字,比如心。

幽还想说什么,嘴唇微微长着,声音在我离他愈远的距离里显得模糊不清。

梧桐树叶张扬地铺满树枝,碧绿的一簇压着一簇,藏在叶团里的人安静地靠着大树杆子,翻过一页书面。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嗨,灵儿。”

他看到我时有点呆呆的,“你什么时候爬上来的?“看了一眼树下,又看了看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因为我属猴的。”我随口胡编乱造,凑过去看他拿着的东西,“你在看什么?”

他向我这边推过来一点,说:“看相册呢,以前的照片。”

照片里大多都是他和一个男生的照片,男生长得好,带笑的细长桃花眼斜飞入鬓,两颗虎牙忽闪忽闪。阳光下,田野里,河边,全部都是满满的笑容。

“这是我的发小,你看他笑的好看吧?”

我点点头。

他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

他翻过一页,那张相片里的男生眼角微微踏着,紧抿着唇线,虽然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但是眼底却完全都是阴霾,怎么也看不出一点笑意。

“你看,就像这个样子,和你一样,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我问他:“为什么?”

灵儿淌开一点笑意,弱弱的,微不可闻,“你猜为什么?”

“因为有人离他而去了。”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一年前A大出了一个中国十大感动人物之一的学生,那个学生出去旅游,谁也没有想到那地方会突然开始刮台风,接着发了大水,半个城市都被淹了,他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

我说:“那个学生死了?”

他往后翻了几页,停留在一张相片上,他说:“那个学生是他的恋人。”

我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发凉,轻微的,几乎不被察觉,但是一阵阵,却不可无视,这是第一次。

因为我其实早就应该已经没有这种能力了。

有一只温温凉凉的手背探上我的额头,我回过神,看到灵儿凑近的五官,他的嗓音低低的,仿佛被压在水底,“你怎么了?”

“没,没事。”

“你生病了?你的体温很低。”

我抓下他的手,下意识要往后躲,“都说了是冰肌玉骨。”

他却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开怀地捂着肚子,朗朗的笑声像是初来乍到时的幽,没有防备的,毫无心机的,像一只小猫的爪子,一下子给人挠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幽初到至现在还在修的怀表。

03

幽失踪了。

失踪的前一天晚上,他兴奋地跑到天井的堂前来找我,“你看,我的怀表修好了。”

我指着墨蓝的夜幕,指着其中漫天星际中的其中一颗星星:“你看那个,那是夏季大三角。”

幽努力凑过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半天才笑:“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找话题和我聊天。”

我很努力地笑了笑,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正常。

“也是那么久以来你第一次主动对我笑,”幽吸吸鼻子,湿湿的发梢触到我的肩膀,他说:“你怎么会认得星座的?像你这样的,我以为都不会知道这是什么。”

我把伸出的手缩回来,“也就认得夏季大三角,最好认。”想了想,说:“好像以前有个人教过我,很久很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幽贴近我,掌心贴上我的手背,声音有点鼻音:“其实这一年过得很好,和你住在一起,很开心。”

我说:“我也是。”

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开心是个什么样的情感,他曾说我不会笑也不爱讲话,我走过那么多的时间岁月,看过几番生老病死,那些感情已经虚无如青烟,随意一缕风都能吹散。可是他说开心,我便也觉得开心,这也是第一次。

我摸了摸他攥在手里的怀表,“以后就要好好保护它了,好好的。”

幽靠在我的身边,感觉不到鼻息,耳边是一点水的冰凉。

04

九月的起点,灵儿拉着他的行李箱跑来找我。

“我要回学校了。”他说。

那个唇角的梨涡忽隐忽现,浅色的瞳孔里盛满了光亮。

有些破碎的镜片似乎开始聚拢拼接,被揉杂的碎片混在时间长流里,不清晰,没有模版。

我坐在堂前的阴影里,看着站在光线里的他,“灵儿,你给我看一下你光脑门的样子吧?”

他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坐到我身边,边把头发往上撩边说:“你每次的想法都古古怪怪的。”

那片光洁的额头肌理细腻,我食指点着他的眉心,亦是干净。

我说:“就在刚才,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谁?”他侧脸看我。

“记不清了,记不清他的脸,记不清他的声音,什么也记不清,但是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

“很重要么?”

“大概。”

灵儿笑了笑,那个梨涡更加明显,他站起身对我说:“我要走了,不然赶不上火车了。”

我说好。

他伸出手,就着我坐他站的身高优势盖上我的头发,我的头发还是幽帮我剪的,据说他们现在很流行,他的手指穿过短发发隙,摩挲过头皮,指腹还留有体温。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语气里似乎有点失望。

我捏着衣角,蓦地觉得窒息,但紧随着却只有自嘲,哪里还会窒息,我早就不需要了。

“我……”

“没关系。”他揉揉我的脑袋,小拇指的最后一点温度停留在额头,最后跟着消失。

他的背影模糊,站在光线里显得光芒万丈,海潮一般无际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这么一个背影,瘦瘦高高,笼在光线里,一切虫鸣鸟叫声音开始寂静,光彩开始褪去,黑白色的画面瞬间定格。

我的喉间一痒:“灵——”

他回头看我:“你说什么?”

他的五官逐渐变得清晰,眉眼都开始明朗起来。

我说:“魂。”

“嗯?”

我笑开来,手伸至阳光下抓住他的衣袖,灼热的温度足以毁掉那只手,完好的皮肤下的一切都开始叫嚣着反抗,最终失败无声尖叫着死去,再没有活过来,我执着地抓住着他,一遍遍重复:“我叫魂。”

那个面容终于成型,渐渐重合。

他离去。

05

我叫魂,是个孤儿。

1912年的春天,我死了。

镇里的人没有一个给我料理,我看着那些人冷漠地路过门前,脚步匆匆,却奔向镇里的另一个角落。那个角落里冥乐奏响,有人哀鸣的哭声飘过石阶、飘过胡同、飘过高墙,我听到了。

我知道的,他也死了。

那个人的额头被汗浸湿,有一缕不服贴地落下来正伏在眉心,行李箱被丢在屋檐下,他握紧我的手,神色慌乱地告诉我一定要等他,他的背影精瘦,空落落的黑衫被风鼓起来,像是一只鸟被束缚住了翅膀。

之后的消息急切而又真实,那个晚上下着雨,那样的瓢泼大雨已是许久不曾有,镇里的石道被踏过,石头缝隙里的水溅起一道弧线。

“那艘船翻了!”

“那些学生没一个活下来的!”

我知道的。

那样长长久久的日子里,我游荡在每个角落,墙上的斑点,木桌裂开的缝隙,天井的石砖,我都知道它们的数量。

我知道的越来越多。

我仅存的越来越少。

在那一天,我终于忘记了你,也忘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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