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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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的天空里漂浮着几朵白云，白云很轻，像是油画里大家拿着画笔随手一抹。天空湛蓝湛蓝的，像是有人高高远远地铺了一层幕布。“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此时已是五月里天气，暮春时节，“五月槐花香”。阳光是金子做成的，持续不断地抛洒下成千上万道光线。
人间一切值得，一切都很静谧。勤劳的蜜蜂早已采撷花蜜完毕，此刻回归巢穴，有的继续忙忙碌碌，有的仍旧进进出出，有的做着春秋大梦。大地上除了齐齐整整的麦田，再就是成行成行的苹果树。
野草葳蕤，野蛮生长。“野芳发而幽香”，在柔柔的暖风当中轻轻摇晃，像是弯腰颔首向春姑娘表达谢意，依依送别。
泥土小路上，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背了一只粗布缝制成的书包，跑动起来在屁股上一打一打，很是滑稽有趣。少年不远处跟了两三个更为年幼的小姑娘，正在低头说着悄悄话。
突然少年竖起食指立在口前，吹了一口气，发出“嘘”的一声，然后放下书包，脱下外衫，向着野花丛里的一处扑去，同时口中大喝一声——嘿！
野花丛被扑倒了一小片，有的花茎折断了，露出新鲜的横截面，散发出一种独属于草木的清香气息。
那少年扑倒在野花丛中，一点一点拉开衣衫，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可惜，nothing，再三确认后，他叹了一口气，失望地站了起来，随意拍落前襟、屁股上的沾惹的草叶、尘土，但是看到裤子上两个膝盖处翠绿的汁液，想着回家又要免不了被父母训诫一顿，不由得低下头去，显露出思索、踌躇的样子。
“快看！蝴蝶！原来你逮到它了。”有一个女孩脆生生地说。
“唉，可惜搜查得不严实，让它飞走了。”另外一个女孩有点失落地说。
......
这少年就是我，那几个女孩子不是我的乡邻，就是我的妹妹们。
7岁那年，我第一次走进学堂，进入学前班学习，只那一年每周可以双休。依照那些年邵寨塬上所有学校的一贯作风，只有星期天才可以完全休息，星期六学生们吃过早饭，中午上完两节课后，才宣布放学。
一直以来，即使现在，邵寨塬上人们依然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上十点半左右的早饭，下午四点左右的午饭。那些年，我们早上五点半起床，出早操，上早自习，上完两节课后放早学，然后吃早饭，返校再上五节课，第五节课一般留给学生做作业，下午五点左右放下午学。
2001年9月，我由三年级一班升级到四年级二班，和晓锋、鹏涛、王伟、新平、小军渐渐相熟起来，当时并称“西郭六杰”。
第二学期的语文第八课，我学到南宋诗人杨万里的一首《宿新市徐公店》（其二）：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阴。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21年过去了，我现在仍然记得课文中的插图——“诗人”在客店二楼探出大半个身子，看着垂髫的小孩子追着翩翩起舞的蝴蝶向着远方的油菜花田蹦蹦跳跳地去了。稀稀疏疏的竹篱笆，整整齐齐的菜畦，一棵大树就生长在旁边的小路附近。树冠很大，上面还有鸟儿做窝，老鸟正在枝头上停留，歪着脑袋仔细审视、聆听，幼鸟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要求喂食。
每每读到唐诗、宋词里那些“经典永流传”的句子，我都会感动到哭，哭得稀里哗啦，不争气的泪水顺着泪腺趵突泉一般咕咚咕咚地往外冒，怎么止也止不住。眼泪，清泪，泪珠，泪滴，通过眼角、脸颊、面庞、嘴角、下巴，打湿了衣裳前襟，低落进埋葬并消融过祖先的黄土里。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流血流汗不流泪”，但我总是控制不住，会忍俊不禁，会怒不可遏，会喟然长叹，会沉默不语，但更多的是“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是啊，远在千百年前，我们心中的欢喜、愤慨、悲哀、沉闷等，全被古人写尽道完，而且一发入魂，一语中的，让人无话可说——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当我读着前贤们的文字，体味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仿佛他们就在我的身边，是我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仿佛我们只要张开胳膊就能相互尽情拥抱，我们只要伸开手掌就能拍拍彼此肩膀。
正如曹公雪芹说的那样，“沉郁之杜工部，淡雅之韦苏州，绮靡之温八叉，隐僻之李义山”，阅读过《红楼梦》的朋友通过文本也能想象得出“心苦之呆香菱，话多之疯湘云。”
《红楼梦》不光描述了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衰落破败和宝黛钗爱情的悲剧故事，更刻画了众多优美难忘的画面，诸如“黛玉葬花”“湘云醉卧”“龄官画蔷”“晴雯撕扇”“晴雯补裘”“莺儿编篮”“宝琴立雪”“香菱斗草”“香菱学诗”“湘黛对句”“共读西厢”“探讨阴阳”“群芳夜宴”等，众说纷纭，不一而论。在这里我只说一下最能展示少女无忧无虑，亲近自然的最美画面，那就是——宝钗扑蝶。原文是这样写的：
（宝钗）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宝钗一直给人的印象，用王熙凤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但谁又能想到刚过及笄之年的薛宝钗竟然还有如此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一面，脱下伪装才显露出生命原本的底色。
11岁那年，我在扑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