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的漫步

这是报税季节的最后一天，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很心烦意乱。其实报税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要把过往一年的收入和开销都集结起来，分清能够抵扣的，不能抵扣的，再分门别类地填写完毕，对一个财税师来说，不过是几十元最多几百元的生意，几十分钟至多不过一二个小时的工作量，谈不上什么压力。但对个人来说就不同了，我这样的人，惯常积累，惯常往前奔跑，或者说惯常收获，最不喜欢的就是盘点库存，结清收支。所以每年的报税都拖到最后一二天才完成，每次完成了，总有被掏空的感觉，这个时候，食物就成了我最好的补偿。

今天报完了税，长舒了一口气，厨房里有法棍面包，冰箱里有黄油，将法棍放在烤箱里热到表皮松脆，将黄油在室温下软化，黄油抹法棍正是嗜好甜食又感觉被掏空的我最好的填补。黄油到底油腻，让我内疚，不如用上好的初榨橄榄油吧，配上手工酿制的黑醋，又酸又甜又油腻，就这样吃了半根。

碳水化物加上油脂带来的愉悦和充实感在半个小时以后开始消减，一小时后，我开始考量饕餮的后果，人变得沮丧起来，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孩子们已经上床睡觉，天空依旧明亮，家长说不如去走走吧，于是我们披了衣服出门。

和清晨一样，鸟也在做这一天最后的鸣唱，天和早晨一样清明。空气里，牛的气味跟阳光拌和了一天，酸酸的暖暖的冲着鼻翼，这些乡间惯常的气味，我已经习以为常。

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条狗，太阳看不见了，夏时制晚上九点，彩霞还在天际，我们立在山头，脚下芳草连天，天却跑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了，金红色的晚霞锦缎一般平铺在灰蓝的天上，随着我们脚步，它们的艳丽在还没有长满树叶的树枝里时隐时现，整个世界都沉浸在富足的金光里，天地安详，我也感觉轻快了起来，世界如此广大，我的自大和自责都在消退。我们慢慢走着，闲话家常，话语却时时被遇到的风景打断，我们都感叹，这里的自然每时每刻的令人惊喜。

听着还未归巢的鸟语，我的回响想起下午陪孩子上的钢琴课，孩子跟老师联奏一首爵士曲，几秒钟就把我带到了轻快的心境。我心感叹，音乐，美术还有文学，实际都是人间的忘忧草，总能让人在那一刻忘记俗世太真实的生活。人间真实的柴米油盐，人情来往，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不仅啃噬着人的精神气，还将人拖到生活的泥潭里，难以自拔。

我这样想着，人当然要在地上的柴米油盐里跌打滚爬，总还是要时时警醒自己要做一些在天上遐想的事情，比如现在天黑前的即兴的漫步，除了看见平时看不见的风景，还有机会去除在人间积攒的太多的烟尘气。

等我们快到家的时候，天才开始慢慢黑了下来，鸟声稀少了，远处的草坪牛群散卧着，已经做好了困觉的准备。家门口那株核桃树下，我早上晒出去的衣服还在绳上晾着，我忙跑过去都收齐了抱回家。晒了一天的衣服都有点僵硬，在我的怀里，阳光的气息回转弥漫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