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花开映山红
时节里春风已过,清明将至,清明有清淡明智之意。却是个光从字面上看就透着清凉愁意的词,有水有月。静静的夜里月光越清亮对未入睡的人来说越是寂廖,有些年岁的人于此应都是深有体会。少时在家,曾异想天开,想着这样一个带个凉意的时令,可以开一切浅色的花,最好是白色的,最好不要太大朵,像细细的米兰,米粒般的四季桂,或者小蒲公英,小野菊,都可以开。开在清明的田间,开在清明时的山头,开在尚清冷的淡黄色带着光晕的日头下,最好的还是开在微微的细雨里,伴着轻轻低吟的诗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方是合了少年轻愁意。
于是,理所当然地困惑红艳艳的映山红为什么却偏偏挑了一个这样的时节盛开。像映山红般炫烂如锦的花儿,就应该开在正月里,开在所有欢腾喜庆的节令里。那时候,我们常去家附近的青山石屋寺去玩,离家有近2个小时的步行路,要绕过一些低矮的山丘,在那些山丘矮矮的枫树下,或者长得并不甚好看的巨大石块的夹缝里,就能看到许多已渐渐醒来的映山红,叶片长得很节制,三三两两地托着些或羸弱或饱满的花骨朵。每每路过,我总是要停下走近,细瞧之下于它的尚未开放里生出一腔遗憾。
待到清明真的近了,远远近近归乡的人多了时。那些正月里就已经打苞或泛了红不急着开的映山红,似乎一下又变成了急性子。漫山遍野地竞相开了起来。大红色或者玫红色的映山红,开在每个可以看得见的山的角落里,红艳艳的,水灵灵的花瓣,精神飒爽的细细的染着花粉的黑色花蕊,为静寂的山填着灵动的色。
清明雨水多,愁眉凝神的人也多。孩子们却还是一样喜欢笑着的,尤其是去扫公墓时。我所在的乡间,扫公墓时很有仪式感,同宗的每家男主人是一定要去的,然后孩子们也全要跟上,声势浩浩荡荡之下,子孙兴旺之意不言而显了。那些旧旧的公墓里因为安葬的都是年代久远的先辈,加上扫墓之人众多,过于热闹,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悲戚的理由。大人们行走间谈谈归家前在外从事的职业,闲聊着。孩子们却是抱了另一翻期待出门的——游于山岭里采摘映山红。
到了公墓边,大人们开始为坟头除草添新土,摆放祭品插清明标。这样的过程中,他们的表情便开始一点点地肃穆起来,歇息的时候,年长的爷爷辈们会点上支烟,聊些尚记得的关于祖辈的记忆,然后会陷入在我们孩子的眼中看来极其莫测高深的深思。
但是,这样的过程并不影响我们去采摘附近映山红时的心情,清明时的映山红已遍山盛开,一丛一丛的,总也采不够,尽兴地挑着最大朵的采,嬉笑争闹间就有嘴馋的捋起一朵娇滴滴的映山红放到了嘴里,酸酸爽爽里带着清香,一嘴春天的味道漫进了每个正在蓬勃生长的年少的细胞里。
回去的路上,因为手上有了那些鲜活水艳的映山红,一把把的随着脚轻灵地跨进,随着手臂的欢快摆动,原就声势浩大的扫墓队伍似乎变得更壮观了,不知是哪个跑得轻快的孩子,竟笑笑地唱起了歌:“岭上开遍呦,映山红……”,稚嫩的跑着调的歌,却将大人们尚留在脸上眉间的愁意一点一点地唱消散了,把那半路飘起的清明细雨唱出了些淡淡的色彩来。
于是在某个长大的瞬间,忽然就懂了清明盛开的映山红里,关于希望的生生不息,以及那些从远处近处四面八方应时赶回来的人们,那份深入骨髓的乡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