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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2017-09-27  本文已影响0人  安静萱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后来无数孤寂清冷的日子里,他一遍又一遍读诗经里这一篇。才恍悟,有些结局早已于冥冥中写定——终尽这一生,他同她都不过可望而不可及。

1.吴刚月下追“杀”司命

十五是个好日子,天上月明,凡间月圆,端得一副团圆美满。连散落在凡间各处的司命庙邸这一日亦是香火鼎盛。

是以,月上中天,星子高悬,富丽堂皇的天宫被倾洒的银光泼墨得愈显清冷时,掩映在层层梧桐树中的司命府邸,却一片歌舞升平。

“小司,你就把香火分我一点呗?”哮天犬窝在司命的书房打着滚朝修得了人形的命薄小司撒娇卖萌。

“呵呵”小司冷笑两声。这点香火来的容易嘛?为了这点香火他可是亲去凡间散播谣言了。

谣言里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高端正直,清逸出尘,超脱于六界红尘之外却又心怀慈悲。每逢十五月圆,必定亲下凡尘,观人世百态,听世人祈祷。

但……

小司偷偷瞥了眼在院子里奏乐起舞,几乎挤了半院子的娇美仙娥。又瞅了眼斜倚在石桌上提着酒壶,眼睑半眯,一副风流姿态的司命本人。

不忍直视的伸手捂脸。谣言要是能信,吴刚都能出天宫了。即便这谣言是他传的,那,那他也只是为了骗点香火。

至于谣言里那些形容词,呵呵,自打他修成人形以来,司命看都没再看过这命薄一眼,府中大事小事都压在他的小身板上。

连府中的禁制都是他布的,咦,又有人破了禁制,这气息貌似,貌似是吴刚啊!

“君上”小司疾走到院中,苦着一张脸刚开了口。就见一个酒壶飞到了眼前,然后司命懒洋洋的声音如期响起:“给本君再打壶酒来。”

小司咬咬牙,心一横:“吴刚又打上门了。”

“额,小司啊!本君适才想起孟婆两年前曾托人捎信让本君去一趟冥界,这一向事忙,总是不得空,眼下既记起了,当赶紧去走上一趟,府中诸事就交于你了。”天天闲得只能喝酒看仙娥的司命,拍了拍小司的肩膀,说得那叫一本正经。

小司的嘴角狠狠抽了抽,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见司命利落的招了朵云,转眼不见了踪影。

守天门的两个仙将,闻得一阵酒香飘过,定眼去瞧,隐隐见一朵云摇摇晃晃疾驰飞过。二人默契的朝后看,果见一把大斧飞来,吴刚那壮硕的身影紧随其后。两人淡定的收回目光,继续装冷雕。

吴刚月下追“杀”司命,这戏码每隔一段时间就得上演一次,已然成了这清冷天宫的一抹热闹。反正吴刚出不了天宫,司命星君逃的本事一流,怎么也打不起来,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2.仙君确实不是他

“嘭”司命刚落在三生石旁,天空就飞来横瓢,不偏不倚,恰砸在他头上。适逢酒气上头,神识不太清明。所以他第一反应竟没想到要还击,而是揉了揉额头,蹲下身捡起那烂了好几角的破瓢,颇有些不解的看向刚刚瓢飞来的方向。

那方向恰是奈何桥头,架着一口断了耳柄的大破锅,扔出破瓢的罪魁祸首孟婆正双手掐腰,大有不服来战之势。她瞧着司命那迷茫的眼神,越发怒上心头:“看啥看,你咋不过个两百年再来,砸你是轻的,老娘还想揍的你面目全非呢!”

司命用法力逼出些酒气,终于清醒了那么点,一把将手中的破瓢朝着孟婆砸去。他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甭管有理没理,该呲牙必报还得报。

“韩启?启郎?”清越的女音突兀的响起,语调里带着不确信与试探。

孟婆诧异了一下,堪堪避过司命掷来的破瓢,扭头看去。

原来那口破锅后还蹲着一青衣姑娘,黑发简束,手里拿着个半新的瓢,就着蹲着的姿势小脸高扬,直直盯着司命。

许是那神情太过专注,亦或是那眼神太过明亮哀伤,像是在沙漠里经历一次又一次绝望后,终于看见绿洲时的不敢相信却又满心期盼。总之,司命的酒在这眼神下瞬间醒了,神识模糊的一动,仿佛有轻纱掠过,却又在他抓住前,势不可挡的远去。

缓步朝桥上走去,心境在那一步一步中归于寂静,周身的玩世不恭都被收了起来,散于外部的气息渐渐冷冽,竟有了谣言中的清贵高华。

他在那女子身前停住脚步,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魂魄不全,已成逸散之势,还带着忘川河的印记。若非孟婆那一道术法,她早已成了黄泉河畔一抹幽光,于百年或是千年后彻底消散,六界之中再难觅踪迹。但即使有这一道术法,也不过再支撑半年,半年内若不转世轮回,也只能散于这冥界。便是轮回,魂魄不全,也仅能投生畜牲道,生生世世,难以为人。

一片寂静中,孟婆和那女子听到了司命无比清冷的声音:“当世事,当世毕,天道无常,缘起缘灭皆有定数,执念不过是枉自牺牲,又何必执念?”

“韩,启?”女子恍若未闻,仍是一字一字的问道。

“呵”司命一身清冷散去,俊逸的脸上挂了丝轻笑:“有趣,本君活了数十万年,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认错。”

被奇异气氛弄的愣住的孟婆,终于反应过来,粗鲁的走过去拨开司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拉起那姑娘:“阿乔,你认错人了。”

末了又忍不住道:“你别看他长的不错,实则铁石心肠,掌着天下万物命格,却永不可能入凡间历劫。便是你那启郎是下凡历劫的仙人,也绝不会是他。”

叫阿乔的女子还是直直盯着司命,颇不死心:“婆婆曾说仙人下凡历劫与凡人无异,仙君两千年前可曾下凡历过劫?”

“不曾”司命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他上前一步,猛地伸手挑起阿乔的下巴:“既然那韩启有幸同本君生的相像,不如,你随本君回九重天做个洒扫婢女,也能天天看见本君,免得相思不是!”

“嘭”边上的孟婆直接夺过阿乔手中的瓢重重的朝司命砸了上去,许是出手太迅速,司命竟又没避过去。

“嗤,嗤”阿乔退后一步,分明是在捂嘴偷笑却偏偏透着凄然:“仙君确实不是他,阿乔唐突了。”

3.奈何桥上等卿来

世人皆知司命星君司职万物,一支笔写尽万物命格。却不知天地有运道,万物有命数,纵他司命手握万物命格,也得按命数运道而行,连他自己也在这命数之中,逃脱不得。

当孟婆拉着他声情并茂的讲述了一遍阿乔为了昔日诺言,在忘川河下如何受了千年折磨,又如何在奈何桥头苦等一日又一日时。他冰冷的心头微微一震,就那般答应了会替阿乔找到韩启,让她能无憾轮回。

司命一向散漫,应承的事却必会做到,是以有模有样的向阿乔问起详情:“你能画出他的样子吗?”

“我隐隐觉得他就像仙君这样,但我画不出来,不记得该怎么画了。”阿乔仔细思索了一会,颇为苦恼的答道。

脑仁突突直跳,司命强忍着:“那你讲讲你们的事?”

阿乔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两只手握拳在太阳穴颇为用力的连捶几下,看的司命慌忙出手拉住了她。

“想不起来,我,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眼中莹莹闪动,像是天上的星星,无奈而绝望地从迢迢银汉中坠落,但其实也没有哭。

司命松开阿乔的手,胳膊无意识的向前探了点,却又于瞬间利落的收回,只是指尖正微不可见的颤抖。

“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又何必在这苦苦等待?”这一声太低,低到像是无意识呢喃出的。

忘川河混浊的河水无声流淌着,河彼岸倘佯着一簇簇朦胧的光,那是和阿乔一样执念于前生不肯轮回的孤魂野鬼,他们会逐渐消散,化作这冥界的一部分。而她再耗下去,也将成为其中一抹光。

“谁若先离开,奈何桥上等卿来。”许是听到了司命的呢喃,阿乔抿着唇:“我只记得承诺过他,所以要做到。”

神识深处有道光像被触动,微微一闪,却又归于寂静。疑惑在司命心中滋生的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迫切的想去寻求一个答案。

这夜,天门的守将离奇的见到司命星君在仓惶离开三更后,又以一种更仓惶急切的姿态飞回。同侯在天门口的吴刚遇上时,吴刚还未动手,司命就先行认了输,还许了一堆价值不菲之物,说是要赔偿从吴刚那偷走的美酒。弄的吴刚一头雾水,败兴回了广寒宫。看的仙将直怀疑司命星君是不是中了什么妖术。

至于司命仙邸,烛火亮了整夜,书房里窸窸窣窣,偶尔还传出一两声叹息。

天亮的时候,小司听到书房“吱呀”一声,他抬头望去,司命一袭玄衣,就那般站在门口,晨光洒在他身上,明明是俊逸,小司却偏偏觉得那一刻的星君清冷到了极致。

4.闻君有两意

阿乔送走一大波赶着投胎的新鬼,正准备将卖孟婆汤得来的银子放进孟婆的钱匣,一扭脸就看到了三生石旁那个清冷的身影。

心中一阵悸动,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银子,攥得指尖都发白,才终于能告诉自己那是司命星君,不过恰巧同她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叠了。

是了,模糊的影子,多么悲哀,她在黄泉苦守两千年,却只记得那一句承诺,一个名字,一个模糊的不能再模糊的影子。可即便如此,潜意识却总有个人告诉她,你要等,等一个答案,至于什么答案,不管她多用力都没有办法想起来。

“阿乔,本君与孟婆近十万年的交情。”清冷的影子终于转过了身,同阿乔四目相对,他莫名说起了这个,顿了顿:“她托本君的事情,本君定然得办到,方不辜负这交情。”

“额?”阿乔想自己此刻是应该说仙君不必勉强,可她却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执着了那么久,无论如何都想求一个答案。

司命缓步朝阿乔走来,他微笑,却与他以往所有的笑都不大相同,嘴角弧度舒心地上扬,点亮了眼中一道光:“本君寻到一个方法,可以帮你补全魂魄,届时你便能想起前尘往事。”

“补全魂魄?可婆婆说六界都没有这种术法,仙君……”

“那是她在冥界呆的太久,孤陋寡闻,本君说有便是有”司命利落的打断了阿乔的疑问,语气莫名加重。

“可是……”便是如此,阿乔仍是疑惑。

司命又上前一步,直接牵了阿乔,在她诧异的目光里招了朵云:“没有可是,你记起往事,本君才好帮你找韩启。”

阿乔只觉头昏脑胀,待到清醒过来已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她微微用了点力想抽出那只被司命星君拉着的手,却毫无效果。

脚下的云飞过层层梧桐木,停在一个别致的院落。她看着这个美丽却格外陌生的地方,忍不住开口:“仙君,这里是?”

回答她的是一片抚来的衣袖,接着她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阿乔再睁开眼的时候,浑身无比轻松,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有轻纱自黑暗中齐齐涌来,瞬间填满了脑海。

那年他打马而来,阁楼下一曲《凤求凰》,她的天空突然就有了一道光。

流言蜚语传来之时,她并非不疑,只是她要听他亲口回答她。当初他效仿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乱了她的心,现在她也愿效仿文君,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不过一瞬间,蓄着的眼泪就洇满了枕巾。阿乔坐起身,胸口一阵一阵抽疼。

初到冥界的那些日子,她不愿投胎,没有问到一个答案,怎甘心就这样无牵无挂再无牵扯。

忘川河中,河水日复一日灼蚀着魂魄,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韩启,你可是真负了我?你若负了我,从今恩断义绝,所有的承诺都不再做数。你若没负我,谁若先离开,奈何桥头等卿来,我在这等你来。”

谁知到了最后,她竟只记得“谁若先离开,奈何桥头等卿来”。

5.是否还执意寻那韩启

阿乔已在司命府中呆了三天,作为正主的司命却一次都没有现身。

这算什么,莫名其妙地将她带来天宫,不打招呼地替她恢复记忆,却在她清醒后连面都不露。

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像游蛇打身前爬过,你明知你不动,它就不会攻击你,但怎么也抑制不住心底滋生的战栗与慌乱。

这焦躁与慌乱一点点地侵蚀着阿乔的理智,晚霞满天时,她终于如一个走失了最重要的人的少女,毫无章法的满园子寻觅。

阿乔再次撞开书房的门时,奋笔疾书的小司一把扔下手中的笔,腾地站了起来,眼中怒气蒸腾,吓得阿乔往后连退数步,他却又慢慢坐了下去,拾起刚才扔下的笔,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良久才压着声音:“别再找了,我说过君上闭关了,该出来时自会出来。”

司命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白衣白脸连头发都透着一缕银色,眉间阴郁,似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他那发白的薄唇轻启:“阿乔,现在你还执意寻那韩启吗?”

风拂过,他衣袖翩飞,阿乔几乎是踉跄冲上去抱住司命的,冰凉的触感打手臂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慌忙撒了手,连连后退,却又不知想起什么,疾走到一伸手就能拽住他的地方。

“我……韩,韩启……仙君,仙君当真不是,不是韩启?”一句话问的磕磕绊绊,语无伦次,说完时她重重吐了口气,眼中莹莹闪动,仿佛承载着毕生的期盼。

然司命却未有丝毫动容:“不是,你只需答我是否还执意寻那韩启?”

眼中雾气蒸腾,不受控制的滑落,阿乔张了张嘴,喉间干涩的要命,她提了口气,又提了口气,才终于能发出声音:“是。”

司命掩在袖中的手不知何时已握成了拳,指甲刺进肉里,于他却已感不到疼痛,颇有些艰难的转身:“明日我带你去寻他。”

书案前的小司觉得眼睛涩得厉害,忍不住眨了一下,再睁眼他家君上已无踪迹。只剩那个肖瘦的身影还立在门口,素静的脸上泪痕点点。他叹了口气,终是站起身变出一条手帕,别别扭扭的挪了过去,强硬塞进阿乔手里,然后逃也似地冲出了书房。

6.仙君不觉孤寂,清冷吗

“仙君,不是要去……”阿乔看着眼前的巨大镜子迷惑不解。

司命负手而立,身后是霞光万丈,却也衬得一张脸越发苍白,他看着那镜子,静默良久,终还是问道:“阿乔,你可愿成仙?”

“额?”阿乔以为自己听错了。

人也好,仙也罢,有些事一旦开了头,无论如何都想求个结果。

“本君同孟婆近十万年的交情,她看重于你,本君那有一颗太白送的仙丹,凡人吃了便可成仙,本君可将它赠你。”

阿乔的心思动了一下,她抬眼看了看司命,他似那天上月,貌似近在眼前,实则难以触摸。她的心在这认知中一点点往下坠落,无止境的坠落,终于她笑出了声:“仙人有何好?婆婆年复一年对着三生石发呆。天宫雕梁画栋,却冰冷的让人感觉不到活的气息。仙君的府邸也精致异常,但仙君不觉孤寂,不觉清冷吗?”

孤寂吗?清冷吗?数十万年都这样过来了,他助小司修仙,年复一年去偷吴刚酿的美酒,招仙乐司的仙娥起舞奏乐,是懒?是风流?是为了享受?还仅仅只是为了让孤寂漫长的生命不显得那般冰冷?

“你说得对,做神仙的确没什么好。”司命自嘲的一笑,然后敛了神色,指着那镜子道:“此镜可通往过去,本君寻不到韩启,但可助你回到过去,让你化作那个时空里的自己,照着曾经再过一遍。有何未尽之事,未解之惑,你于此中尽了之后便去投胎吧!”

他脸上的苍白晃着阿乔的心神,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最后只化作一声轻的不能再轻的“好”。

白光一闪,阿乔已是斜倚在阁楼窗边,楼下争论声不绝。蔡妈妈那特有的尖音在楼梯上响起:“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呢?楼下那些公子哥都在那对了半天诗了,你就去弹一曲,就一曲,当妈妈求你了,行吗?”

阿乔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她盯着蔡妈妈那张涂满脂粉的脸,盯的蔡妈妈满心发毛,才回神的一笑,这一笑让她有种惊艳的美。她转过头,继续趴在窗沿上,一双眼悠悠转到楼前的大路上。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心潮澎湃的叩门,打马而来的人近了,近了,电光火石,四目相对,望着那俊逸的一般无二的脸,她眼中氤氲的雾气于无声中凄然滑落,马上的人勒马蹙眉,继而又灿然一笑,打马而去。

意识到什么,阿乔忙掏出手帕在脸上急切一擦:“妈妈,就说我今日不适,不见客。”

说完不理会蔡妈妈脸上的惊愕,径直跑进了自己房中。

月上柳梢,有琴声自楼下如期响起。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理衣,提步,轻开窗子,月下烛火明亮处,一琴一人,那人白衣如雪不染纤尘,素手拨弦。

哪怕经历过一次,阿乔还是轻易被那琴音挑动了心弦,亦或是说被挑动的那根心弦从来就没平静过。

“我欲为姑娘赎身,求娶于姑娘,姑娘可能应允?”司命,不,是韩启言笑晏晏,清悦的声音如一泓清亮的泉水,打阿乔心头缓缓流过。

琴音靡靡,他听到她爽朗的音调:“赎身就不必了,后日佳时,公子红妆锣鼓来此迎我便是。”

7.只这一刻刚刚好

紫衣楼的艺妓阿乔自赎己身嫁人的消息,在一个早晨传遍大街小巷,求而不得的公子哥们纷纷上街,想一睹阿乔挑中的如意郎君。

锣鼓喧天,红妆绵延,韩启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的轿中阿乔凤冠霞帔,红盖罩头,手中的苹果被她攥得紧紧的。

苹果,平安结果。哪怕好景难长,有这一刻,也不辜负这一场心动。

韩启嘴角吣笑,领着迎亲队伍绕了大半个城,直到喜娘提醒吉时快过,才掉头回府。

缘份真是奇妙,他初到此地,遇了她才匆匆置了房,请了仆人,打算停住远游的脚步,安家于此。她本是无根之人,沦落风尘,有了他,才仿佛有了家。

一拜天,二拜地,夫妻对拜。她与他拜得无比虔诚,自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红烛低泣,一杆秤杆挑开盖头,露出那张明明如艳的脸,这一瞬韩启被她眼中的光芒照亮,恨不得时光就停在这一瞬。

他伸手揽她入怀,在她耳畔呢喃:“没有来世,不问前生,只这一刻刚刚好。”

阿乔轻颤,总觉的事情和记忆有了些偏差,但既来之则安之。

一夜笙箫,被翻红浪,新成婚的两个人甜腻的相拥入眠。

晨光洒进屋子,韩启睁开眼,怀里的人睡得静谧而安祥,他轻轻低头,唇角触到她的额头,眼底的珍重如揣着稀世珍宝。

婚后的生活似蜜里调糖,彼此不问过往,只珍惜眼下。他弹琴,她起舞,他作画,她便磨墨,夜深诵诗,亦有红袖添香。

但阿乔的心底有一个沙漏,在某一日韩启外出回家后,里面的沙彻底漏完。

她在等他说要去京城,他却一如平常与她笑谈,直到吹灯上床都不曾提及一句。

这一夜,两个人各怀心思,辗转难眠,似是阿乔先撑不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韩启侧身看着阿乔的背,他的手指在虚空里描着她的轮廓,半响低低道:“时间怎过的如此快,阿乔,你说我把时间定住,就一直重复这一段好不好?”

空气静谧,黑暗里,阿乔的身子僵了僵,牙根紧咬,脸上湿凉凉一片。

次日早膳,韩启终是提及他要去一趟京城。阿乔喝粥的动作一顿,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之后阿乔为他打理行囊,送他出门,他上了马,马鞭高扬。她突然上前一步,明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启郎,能不去吗?不问前尘,就你和我,我们在这里静静的过日子。”

她问得如此小心,韩启几乎用尽了全力才打唇角挤出一抹笑:“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座下的马若有感应,马蹄轻扬,发出一声嘶鸣,似在替两个不舍分离却又不能不分离的人哭泣。

8.我只信他

流言在三个月后传来,不少曾追求过阿乔的公子哥争先恐后地上门,说的话大同小异,总体意思都是——韩启不过同她玩玩,眼下已在京城娶了当朝公主,成了驸马。他不嫌她嫁过人,她若同意,可纳她为妾。

阿乔始终冷静自持,不论他们如何说,她只有一句话:我信他。

她是如此坚定,以至于没有人怀疑她的心已是兵荒马乱。

司命来的时候,阿乔正蜷缩在窗口的软塌上,背影孤寂萧条。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连头都没回,絮絮道:“那时我听到这传言,心里慌的不行,变卖了珠宝细软,带着两个家丁就上了路,想去京城问他一句,是不是真的。谁说的我都不信,便是我自己看到我亦不信,我只信他!”

司命上前的脚步顿住,他听到她依然在平静的描述:“那一路正在发疫病,两个家丁说什么都不愿再向前,我不会驾车,只能一个人沿着路慢慢的走。我很努力避开那些逃难的人,却还是染上了病。怀中的银票换成一碗一碗的药,那药很苦很苦,我却还是一股脑喝了下去。我喝了那么多那么苦的药,却没有支撑到走到京城。鬼差来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求他们让我去京城看一眼,就一眼……”

司命觉得自己坠入了冰窟,烈火在脚下灼烧,心口有万蚁噬咬,残缺的神魂激荡,眼看就要逸散。

有一个温暖的身躯揽了上来,焦急的声音在耳畔一遍又一遍的唤:“仙君,仙君。”

司命费力的睁开眼皮,阿乔慌忙松了手,后退两步:“仙君,你没事吧?”

“阿乔,我……”懊悔的声音刚响起司命就闭了嘴。瞬间他又成了那清贵高华的司命星君,一张口便是清冷没有感情的语调:“无妨,本君带你去见那韩启。”

银光一闪就到了陌生的屋内,身畔空荡荡,不知何时已没了司命的身影。

屋中摆设流光溢彩,烛火明明灭灭,有环佩叮当作响,打里间缓缓走来。

那女子一袭华裳,让阿乔想到了春日里盛开的牡丹,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华贵安宁。

“咦,你……”女子好似识得阿乔,嘴角弯弯,扭头朝里间唤道:“启郎,你出来一下。”

“沓,沓”里间传来的脚步声一下一下都踩在阿乔心头,终于那人走了出来,见了她,他眉头紧皱,似极不愿看见她般:“你怎么来了?”

阿乔凄然一笑,指着韩启身侧的女子:“这是你新娶的妻?”

“妻”被她咬的极重,韩启眼底划过一丝不忍,最后却还是张口:“是”。

即便在忘川河中受河水灼蚀千年也不曾动摇的阿乔,就在韩启这一个“是”字中散了所有的坚持。

她昂首挺胸,优雅的走向韩启,在那女子的目瞪口呆中抬手“啪”地扇了韩启一巴掌。分明该是气到极点,她却平静的不能再平静:“韩启,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男婚女嫁再不相干,过往所有诺言皆不再作数。”

她说完转身拂袖而出,不带一丝留恋,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想到这样洒脱的人儿在黄泉苦守两千年,却又在几语间亲手挥剑斩断自己两千年的等待。

9.当世事,当世毕

阿乔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去投胎,孟婆一向不正经的脸上堆满了伤感,她端着一碗汤,却不知该不该给阿乔喝。

“阿乔,你在忘川河里呆过千年,这汤你是可以不喝的,但你……”

阿乔却爽朗一笑,接过孟婆手中的汤,一饮而尽:“当世事,当世毕,不是嘛!”

她将瓢递给孟婆,一双眼不可控的望向三生石的方向,那里空空荡荡,没有那个温润的人,也没有清冷的身影。

“走吧!时间要到了。”孟婆看得不忍,索性拉起了阿乔,亲自送她上了轮回道。

过往的一幕幕打阿乔脑中飞涌而出,快得怎么也抓不住。韩启就是司命星君,她早已猜出,可那又能如何!他不愿承认,她又何必强求,自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跳下轮回道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头,似瞧见了一抹白衣,又似没有,但都不重要了,极速坠落间过往于她再无意义。

奈何桥上,孟婆瞧着司命惨白的脸,手中的瓢,怎么也砸不出去。

只得恨恨得道:“你们这些上古神袛是不是都觉得自己无比伟大?”

司命瞥了她一眼:“我欠她的,该还。”

“还,我们女儿家的感情在你们眼里就值一个还字,好,好的很,青泽那厮还了我满身修为,你还了阿乔一半神魂,都真是值得啊!”一个还字勾起孟婆的记忆,她语气凄厉咬牙切齿,恨不得踏过时空把那个已归于虚无的人拉出来揍上一顿。

“小孟”司命将脸转向一边,声音清清冷冷:“你当知道我们这些上古天地延生出司职各职的神,早已被天命剔除于红尘情爱之外,一旦触碰情爱,天命必有所惩,当初你同青泽是,如今我同阿乔亦是。”

天地制衡,他被选定司万物命格,为显公允,他永不能照自己笔下的命格活上一遭。两千年前一场酒醉,误入凡尘,他所遇亲近之人皆因他而损命格,父母早亡,阿乔黄泉苦守两千年,受忘川河灼蚀之痛,差一点就化作冥界暗淡的光。便是那公主,也因对他的执念,而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是了执念,迎娶当朝公主不过一场交易。他娶她,她放过阿乔。那年他少年英才,于朝堂扶摇直上,因厌倦党派之争,激流勇退,游走四方。但许是天命作祟,京中的人找上的如此快,这一次她们看上的是阿乔。天子爱妃逝世,于天下秘密寻访所有相似之人,阿乔不幸生的同那爱妃八分相似。

小人物的爱情在当权者心里一钱不值,好在他有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的本事,所以他同找上阿乔的那一派人做了一个交易,迎娶那个爱慕他许久的公主,助那一派夺得大位,而他们放过阿乔并保护她再不被任何人打扰。

他以为京城遥远,那里的消息传不到阿乔耳中,却不曾想那公主悄悄散布了消息。而阿乔就那样在寻他的途中香消玉殒。

后来他搅弄风云,将公主一派都置之死地,天地间却再寻不回阿乔。身死归天,这一段记忆却不时扰乱他的神智,于是索性将那记忆尘封了。

可奈何桥头相遇,她的执着似剑,劈向他尘封的记忆。又哪里能抵挡那呼啸而来的悸动?

书房里一夜查找,隐隐已有打算,破损的魂魄不可修复,上古却有禁法,可将神之神魂撕裂去补全魂魄,只是撕裂神魂之痛难以忍受,无人尝试,遂六界才无补全魂魄之法。

若非他活了数十万年,一直司文职,养了一身仙气未曾浪费,大概也撑不过那撕裂神魂之痛。但那之后的三日他还是虚弱到极致,亏得吴刚渡他法力,才勉强恢复一二。

又逢十五,天宫之中,司命蜷缩在塌上,吴刚提了上好的酒前来:“这酒中我注入了法力,能勉强抑制你的疼痛。”

撕裂的神魂每逢月圆便疼痛异常,但阿乔的魂魄里有着他的神魂,天命感念他数十万年司职命格之功,也会于阿乔世世好命道,他再亲自为她写个好命格,她当可以世世长安喜乐。

饮了几口吴刚递来的酒,疼痛稍减,有了些力气,司命才问道:“那镜子里的幻境你可收回了。”

“嗯”吴刚点了点头:“你这是何苦,即不舍,何不渡她成仙?”

司命轻笑,笑意却未直达眼底。世上根本没有可以穿梭时空的仙器,那镜子不过是他央吴刚替他们照着当初的命薄织的一个幻境。本可直接让她去看最后一幕,但因着他的私心,才重演了那一段欢快的日子。但幻境就是幻境,再不舍也会破灭。

她说得对,做仙人没什么好,渡了她成仙,天命制衡,也不过相望相苦。还不如绝了她的执念,让她在凡间享世世喜乐。

不管多漫长的等待,多深刻的眷恋,相互错开之后,所求都变得那般简单,不求相守,只求世世安然。

阿乔从幻境里出来时曾同他言,她全名南乔,取自诗经里那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后来无数孤寂清冷的日子里,他一遍又一遍读诗经里这一篇。才恍悟,有些结局早已于冥冥中写定——终尽这一生,他同她都不过可望而不可及。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天宫依然冰冷的没有人气,就连司命星君同吴刚都不再上演追杀戏码。

凡间熙熙攘攘,有个叫阿乔的姑娘照着司命所写的命格,世世过得幸福喜乐,一生一代一双人,夫妻高寿,儿孙满堂。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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