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美剧《风骚律师》第五季编剧：文斯·吉里根编剧的务实态度

出发点：『The hook has been set』

作为电视史上评分最高，获奖无数的《绝命毒师》（Breaking Bad）的衍生剧，《风骚律师》（Better Call Saul）仍然由文斯·吉里根（Vince Gilligan）任创剧人（Creator），主导其编剧与导演工作。

文斯·吉里根（Vince Gilligan）

到2020年，此剧已经播到第五季。完结在即，作为一名律师的主角吉米（Jimmy）已经顺利完成“黑化”，成为了《绝命毒师》中那个拿钱办事，玩弄法条，栽赃，作伪证的无良律师索尔（Saul）。

但令人疑惑的是，此刻的吉米和自己的事业与生活伴侣，女律师金（Kim）结了婚，毒枭拉罗（Lalo）逃脱暗杀，卷土重来。这个故事好像远远还没有结束，吉米何时才能到达《绝命毒师》当中孤身一人，苟且求生的那个故事点？

看得出来，文斯·吉里根一点也不急着完结这个故事，半拖半赶，但故事节奏却依然显得那么真实。而这一切，都源于其独特的编剧思路，在一次访谈中，他曾说过一句话『The hook has been set』，直译过来意即“钩子已经设置好了”。

这是一个比喻，“hook”指的是一个作品中能抓住观众的神经，吸引其注意，引起审美高潮的部分，这个概念在流行音乐中被使用得最广，三五分钟的歌要让人留下印象，必须要有一个“抓耳”的，标志性的片段。

而在编剧中，这个概念的内涵有所不同，它指的是最让人期待的故事或者人物命运走向，它是让观众对一部剧或者一部电影保持持续的兴趣的关键。

对于《风骚律师》来说，这个“hook”显然便是吉米的成长史，他是怎样一步步走到最终的地步——而在这一点上，文斯·吉里根的操作同几乎所有电影电视编剧的方法都很不同：既然 the hook has been set，已经设置好了走向，那一个编剧应当思考的，并不是『怎样把故事发展到最终的结局』，而是『在发展到最终的结局的过程中，会发生些什么』。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文字调换的游戏，但这其中的区别却是巨大的，文斯·吉里根知道自己的故事应该往哪里去，但他不会跳过任何任何东西。如果缺少了这个思路，那故事便会失去真实性，人物便会成为没有生命的傀儡。

按照文斯·吉里根的原话，便是『you try to honest you can be,paint the whole picture 』，真诚的描绘出整个故事的面貌，不偷工减料，人物总会遇到麻烦，总会绞尽脑汁去想办法解决，而编剧所做的，就是同自己的角色一起思考，寻找破局之道。

在获得美国电视界的最高奖项艾米奖之后，在一场编剧之间的交流会上被问到自己编剧的思路时，他说出了那句每个编剧的都熟知的话『what does the character want ,what are they afraid of ,what is their option』，我的角色想要什么，他们恐惧什么，他们有哪些选择——反复问自己这三个最基本的问题，你才能保持清醒的思路。

故事：『we are all capable of being kind or dangerous giving the right circumstances』

现在回到这个故事来分析，吉米和金为什么要结婚？这其中有感情的原因，因为信任危机，两人考虑通过结婚来弥补，但此事主要的起因于两人一起筹划的一场阴谋，吉米和金里应外合，希望保护金为之工作的银行家新建的客服中心的用地上的一位居民的房屋免遭拆迁。

问题在于，作为金的雇主，如果银行家对此事起疑，问起金，金必须遵守协议，如实回答；于是，两个人相处了一个办法，结婚，这样金就有权利为吉米保守秘密，在美国，夫妻之间的保密协定优先级是高于律师与其雇主的。

当然，他们本就同居了多日，结婚之后，感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人在工作日早上挤时间去看房子，一向成熟的金调皮的把淋浴打开，淋得正站在浴室中查看的吉米一身湿。

初入律所便是相识，而后分分合合，在第五季，观众终于看到了两人关系进展的标志性事件，不过略带黑色幽默意味的是，金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将自己的姓改为丈夫的姓，金婚当天也没有婚礼，没有钻戒，甚至两人也没有互赠礼物，领完证，继续上班，互道一声晚点见面。

这场婚姻说冷清，就有这么冷清，但是那种火热而内敛的情感，却是每位观众都能感受到的，毕竟，结婚是为了保护彼此的安全。

回过头来想一想，如果编剧始终在思考『怎样把故事发展到最终的结局』，怎样把金这个新加入的角色从吉米身边拿开，让他成为孤家寡人，这个故事根本不会发展得这么精彩。两人之间的反反复复，相互磨合，一起成长的过程，才是观众真正期待的内容，很显然，文斯做到了这一点。

而稍微能进一步思考一下，我们会发现，这样的编剧思路的力量远不仅于此，就拿吉米和金的关系来讲，当两人一步步扶摇直上，不断进展，观众为两人感到由衷欣喜的同时，却也时时都紧绷着一根弦，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最终会分开，而且结局一定会很惨烈，金一定会被伤害得很深，很深。

此刻的观众，就如手捧清晨的朝露一般，平静，禅定，但又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切将在瞬间消逝——从金出现的那一刻起，观众的心便被一根细细的线牵引着。

在此剧中，关于这样对于事件发展，人物成长的真实性的尊重，也是处处可见的，迈克（Mike） 在《绝命毒师》中，是一个替儿媳照顾孙女的冷血杀手，人物形象比较立体，但并不丰富，在此剧中，编剧进一步为其丰富人设，儿子从小梦想成为像他一样的好警察，却因为不肯同其他警察一起贪污而被怀疑，最终惨遭暗杀，迈克将那些警察击毙之后，才逃到了现在所在的地方。

同样，新加入的角色纳乔（Nacho）因为老爹同时被两股贩毒集团势力威胁，扮演起了双面间谍，怒了赢得信任，一次次被利用，企图脱身的故事也很有看点。

但是，这整个故事，这所有的人物，却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那就是善与恶的问题，这个主题是从《绝命毒师》开始便一直延续下来的，主角沃特（Walter）年轻时放弃了自己的科研项目，成为了化学老师，收入微薄，中年时患上癌症，偶然走上制毒贩毒的道路，口口声声说为了家，最终被权力欲吞噬。

在《风骚律师》中，每个人物也背负着同样的思考，吉米本想做一个好律师，但却因为自己没有受过正规教育，自学考上律师而被亲哥哥嫌弃排挤，最终心理变形；金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处处想要为客户和普通公民做好工作，却慢慢同吉米一样堕入了使用各种旁门左道的道路；迈克身为警察，受儿子崇拜，儿子却因此而丧生，逃亡之后，为了扶养孙女，不得不做起了杀手的工作……

这就是这个故事系列为什么一直会这样优秀的原因，文斯·吉里根及与之共事的编剧们所尊重的，不仅是事实，不仅是故事发展的真实脉络，更是人性的多样性发展，文斯曾说自己的人物：『they are not all kind , and not all vicious , we are all capable of being kind or dangerous giving the right circumstances』—— 没有人是全善或者全恶的，在恰当的情景下，我们都可能成为善良或是邪恶危险的人。

近年来，『故事宇宙』这个概念很流行，主要指的同一系列剧当中的人物互相关联，如同平行宇宙一般，毒师与律师，自然也是一个故事宇宙。

不过，，文斯·吉里根所构建的这个宇宙，可不仅是能够互通这么简单，他的故事，可以真正自足的作为一个世界存在，角色并不是编剧的傀儡，而是编剧的朋友，编剧不过是在和他们交流，和他们思考。

2008年，《毒师》开播之年，有人在网上预言此剧必定是电视史上青史留名的编剧典范，之后它一跃成为历史上评分最高的电视剧，并且被好莱坞编剧教父罗伯特·麦基（Robert McKee）在自己的名作《故事》中拿此剧举例，并对其赞不绝口似乎证实了这一预言。

而在《风骚律师》中，文斯将自己这种独特而务实的编剧思路发挥得更加自然，此刻的文斯，还是会和编剧们在编剧室内一坐就是一整天，一集剧要连续这样写一到两个周，但他的步子，却迈得更加闲庭阔步，自成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