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王仙客（1）

建中年间，无双在长安城最大的房子里上班，边上班边等待王仙客。

无双上一份工作是当官宦人家的千金，整天指使别人给自己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有空了就带着自己的侍女去逛街购物，无聊了就等待王仙客，那个时候的王仙客经常长途跋涉，从山东骑着大马来长安城寻找无双，一进城门，就很容易看到两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王仙客这时就笨拙的从马上下来——这个动作通常需要借助随从们随身携带着的梯子——刚落地，无双就顺着梯子爬到马背上了。当时千金小姐无聊的时候不多，因此常常忘记等待王仙客。

无双现在的工作是伺候长安城里最肥胖的公主，为她铺床叠被梳妆打扮，有时惹怒了公主，还会被派去清理卫生间，倒倒泔水。无双的同事们说胖公主以前性格挺好的，但是无双来了之后胖公主的脾气就变暴躁了，还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惩罚措施，于是大家都很小心翼翼，并且痛恨无双。无双见大家经常对着自己翻白眼，还以为这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呢，于是经常勤加练习这项技能，等到无双练习的炉火纯青了，大家就更痛恨无双了。这份工作没有空闲的时候，无双仍然在等待王仙客。无双不知道等了多久了，但是无双知道只要等着就一定能等到王仙客。

据无双自己说，她一点都不喜欢目前这份工作，干起活来就好像是远途行驶的马车上的一个轮子，转来转去的却一直到达不了目的地。在无双的记忆里有过一次乘坐长途马车的感受，记忆开始于一双强有力的大手，自己被这双大手举上马车，随着车门一关，整个回忆就变成灰色的了，只剩下了在一旁睡觉的母亲的打鼾声和似乎永无止境的车轮声。记忆中的无双就在这片灰色里昏昏欲睡，不知睡了多久就醒了，耳旁是车轮声，不知醒了多久就睡着了，梦中是一个巨大的车轮在灰色空间里跳舞的声音，无双挥舞双手想把大轮子赶走，可是越赶轮子跳舞越起劲，扭动着圆圆的肚子，一步步接近无双。等到轮子的声音愈发接近自己，仿佛就在耳旁的时候，无双就又醒了——眼前的世界还是梦里的灰色。

长安城的轮廓是一个圆形的，正中间坐落着长安城最大的房子，房子的轮廓是四四方方的，从高空中向下俯瞰，就会看到一个巨大的铜钱，无双就在钱眼里上班。据老人们说，长安城本来没有这么拥挤的，后来来了一个将军，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黑压压的一大片，长安城就显得有点拥挤了。将军进城后就带着军队在城里逛街，前前后后的逛，里里外外的逛，大家看着这么一大群人走来走去的，都深深的觉得长安城的GDP有希望了。卖茶叶蛋的李老板后来回忆说，自己可以在一天的时间里两次看到这大帮子人，第一次这帮子人从自己的铺子前面由左至右的走过来，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当最后一个官兵走过去之后，自己起早做的一大锅茶叶蛋一个都看不见了。第二次再见到这帮人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李老板早已经收摊回屋子里了——茶叶蛋上回就已经没了——李老板在窗户上露出一个圆脑袋，圆圆的脑袋上顶着一个圆圆的帽子，笑嘻嘻的看着这帮子人从右向左走去，浩浩荡荡的可以走三个时辰。等到最后一个官兵走过去的时候，李老板才发现自己头上的帽子不见了。李老板开始使劲回忆，只记起了街对面卖内衣的王太太匆忙收摊的情形，然后自己头上仿佛还有一阵凉风吹过，风中还掺杂着一大堆子人的笑声----帽子不见时候的情形大致就是这样子的。

无双现在在长安城里最大的房子里上班，这个大房子就是当初的那个将军修建起来的。建造大房子耗时又耗力，将军于是动员了整个长安城来参与到这项可以历史留名的丰功伟绩中，改造长安城，造福全城人。李老板回忆说，只记得当时整条街都是发传单的官兵，传单上画着青山绿水还有美丽的四合院，天空中还飘着朵朵白云，整体呈现出一片祥和的氛围。长安城里的人日子大都过的平平淡淡，突然有了一个这么大的热闹，大家都兴奋异常，纷纷响应，摩拳擦掌，激动不已，开始向自己的破房子告别。经常蜷缩在西城脚下的乞丐们都被这个阵势感染了，纷纷摔了破碗，扔了竹竿加入到盖房子大军之中。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盖房子需要砖头，盖大房子需要大量砖头。长安城的人在盖完这个大房子之后，个个都成为了盖房子的专家，长安城里的泥匠木匠统统失业了。由此可见，最初宣传的造福全城人确是一个谎言，至少后来的泥匠和木匠都愤愤地搬走了。

关于砖头的问题，长安城的人是这么解决的。起初大家将位于长安城铜钱钱眼儿里的房子都拆了，就地取材。很多旧房子的砖头已经饱经岁月沧桑，稍微一动就碎了，大家看到这个情形，更加坚定了修建大房子的决心，于是大家一点点地把碎砖头转移到城外角落里堆着，挑选剩下的好砖头来用。后来大房子越盖越高，要使劲抬起头才能看到房顶，砖头就又不够用了。于是大家把最初的碎砖头又从城外角落里一点点的移回来将就着用。再后来，无论怎么抬头也看不到房顶了，砖头就又不够用了。大家惊讶地发现即便是把整个长安城里的房子都拆了，也不足以修建好这个大房子。碰到了这么一个难题，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蹲坐在城墙根下，开始研究起来盖这个大房子的意义了。

很多年之后，无双在这个大房子里上班，说明这个大房子最终还是被盖起来了。无双在这里上班的时候，经常迷路，可见这个大房子不仅盖起来了，而且规模宏大，檐牙高啄。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这里道路四通八达，还有公交马车川流不息，排水设施齐全，下暴雨了地面都看不到一个泥潭，还有高科技的防火设施，哪个屋子里冒出了滚滚浓烟，哪个屋子里的排水设施中就会逆向操作，结果就是火成功被扑灭了，这个屋子也变得臭气熏天，泔水四溢，方圆几公里就没人来了。

无双在这个大房子里上班的时候，经常穿行于一条条泛着铜绿色的街道之中，正午太阳照耀下来，所有的街道就会荧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无双经常拎着泔水桶在这些道路中间走来走去，也经常自作聪明的将泔水倒到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时间久了好多个角落里的铜绿色就更加深了。无双蹲下身来，仔细观察地表那一层铜绿色的保护层，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褐色的光泽。无双猜测当年修建大房子的工艺，跟泔水桶怕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