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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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寺院里的菩提花开了。满院繁花，风一吹，婆娑

起舞，飘摇向下。

我执禅杖，披袈装，站在菩提树下。手里念珠滚动再滚动，是看见我佛慈悲了吗？我低头默祷。

“啪”

念珠不知怎的断了。噼里啪啦，不似菩提花一般纷扬，却是落在地上又跳起来，惊动了洒扫的小僧。佛珠蹦着跳着，在我看来似乎雀跃着，像极了当年的她。

贰

那年春天，我被方丈罚在大殿跪着。是因为什么呢？记不太清了。只是记得跪了三个时辰有余，殿门前忽地飞进一个明黄色的姑娘。

不知怎的，我自小生长的寺院，今日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她似乎带来了山峦春雨，菩提花纷纷扬扬飞进殿中，殿前石板上的青苔，似乎也沾了些春意。

她跪在我身边。我几乎不敢抬头看佛祖金身了。殿门虚掩着，春风层层叠叠，吹散大殿里的尘埃，似乎也吹过我清修苦读的日子。

方丈讲经的声音像隔了一堵墙，我只能看见她盛满希冀的眼睛。

叁

她在寺里住了半月有余。我从未如此热爱寺庙里的生活。从前下山的师兄总会讲人间烟火气如何繁华，我总厌倦寺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可无缘无故地，我将钟鼓与人间划清了界限，只是爱站在菩提树下发呆，未曾惹是生非。

方丈看在眼里。她走后，住持找到我。"可想还俗？”

我连忙跪下，双手合十道:“不敢。”

“为何不敢？”

“方丈于我有恩。何况尘烟若浮云，弟子只愿一生青灯古佛，从未想过下山。”我低头，烛焰抖抖索索，黯淡了。

只是我没想到，她藏在佛祖金身后，朦胧着泪眼。

肆

她依旧常来寺院。

依旧是初见的大殿。她又跪在我身边。双手合十，极尽虔诚。方丈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拂衣而去。殿里只剩我和她。窗外春雨淅淅沥沥，蒲团似乎有些潮湿了。我递过一个稍微干燥的蒲团，放到她面前伸手指了指。低头默祷，不敢看她眼里氤氲的春雨。

第二日，我去后山采药。昨日春雨寒凉，殿前菩

提枝权竟是有些摇摇欲坠。方丈似是染了风寒，破晓时便咳个不停。我背着篓下山前，方丈摸摸我的头，叫我小心些。

山路上，我又见到了那个明黄色的身影。黄莺一般穿梭进了深林。我心里一紧。昨夜刚刚下过雨，林里有些坑洞定是被枯枝败叶埋起来了。紧随其后，果不其然，黄莺掉进了陷阱。我拽她出来，地面湿滑，她没站稳，伤了腿脚。

出了林子，晨钟已经响了。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于是我背着她，她背着药篓，油纸伞遮不住风雨，麻布僧衣洇湿了一片。这样似乎也挺好的，我想。

伍

回到寺院，那枝杈果然断了。师兄见到我哭着说，方丈圆寂了。

我似乎没听清，拎着药走到禅院:“方丈，药采回来了-”师兄只递给我一颗舍利子。

我这才相信，把我从林子里捡回来的、抚养我长大的、时不时就罚我抄经书的方丈，不在了。师兄说，方丈圆寂前叫他带给我一句话。“可曾后悔？”

我摇摇头，跪在禅院前的青砖上:“弟子不悔。只愿一生青灯古佛，绝不后悔。”她哭了。

陆

再见已是六七载。

她见到我只是点头:“方丈。”眼里俨然已是古井不波。

我忽地想起大殿里春雨氤氲三两行的眼睛。我跪在原处，只是她选了大殿另一侧的蒲团。我低头，直至她离开。余生古佛伴灯影，只是她再也没来过。

柒

她投井了。至于原由，也许只有我知道吧。后半生，我每日诵经念佛，只为减免我哪怕一点点罪过。想清楚了，也后悔了。

一日讲经，我问众僧人:“可想还俗？”

“不敢。”

我摇摇头。

捌

洒扫的僧人捡起佛珠递给我:“方丈，还少一颗，怎么找不到了。”是啊，找不到了。今日讲经，我问:“可曾后悔？”

众僧一头雾水，我摇摇头，看着头顶的菩提树说:“菩提花开败，就没有回头路了。”我知大限将至，遣散众僧，独自回到禅院。

或许，或许，我突然想，我的命运就是佛桌边燃

烧的红蜡，火焰向上，泪流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