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死去的母亲
死在春天的母亲
莫非这就是你我的黄昏
麦田吹来微风顷刻陷入黑暗
-- ---《北方的森林》
(一)
他俯视着微呈弧形的太平洋,在万米高空,壮阔感一如前次。
这是一九七九年的一月二十八日。中国农历已末年春节的大年初一。
2月1日,中美联合公报在华盛顿发表。他这次神秘的访美之行,在美国引发了一股狂热的“小平热”。面对卡特总统小平同志毫不避讳的谈到了教训越南,作为回应,2月12日,越南《人民军队报》发出了社论:“企图给我们教训的人,应该记取美帝国主义在越南的教训。”
年度轮回中的每一天,都被一环环无情的年轮叠加上不可磨灭的历史负荷。所有的合力之下,历史最终无可避免地走向了2月17日的那个凌晨。
历史将记住这一天。因为新时代下的大格局即将改变。
所有走上战场的士兵和他们的母亲也会记住这一天。因为历史洪流的进程中改变的还有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命运与际遇。
作为个体,这不仅重要而且具体。
(二)
我想起在乡下和母亲一起过着的日子
野菜是第一阵春天的颤抖
--《平常人诞生的故乡》
郭正高死于1979年2月的那个早春。
死的时候他还不满21岁,参军刚刚3个月。
这种结局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自从12月27日在崇左火车站下车后,看到四周堆积如山的弹药,他就知道这将是一场恶战。1月中旬的动员大会上,他与战友们都主动提交了请战申请。愿意为祖国打好这一仗。
2月17日凌晨,42军的三个野战师,124师,125师,126师。三头齐发,从出发阵地冲入敌境。他作为126师376团2营重机枪连的战士更是一马当先。此后战东溪,夺高平,一路上虽然身边的战友不断倒下,但战事进展相对顺利,2月27日早上,与越军激战于茶灵方向,此地四面环山,由于地形不熟,被敌人打了伏击,公路完全被敌人的火力切断,整个进攻队形被压迫至公路边的浅水河边,战况残酷异常。不幸牺牲。更残酷的是3月5日后,大军就将撤回国内,他倒在了胜利班师的前夜。
他想起了自己的年少壮志,渴望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他还想起了远在桂东乡下的父母兄弟,一生错过的心爱之人,那个女孩迎风飘舞的长发……
他什么都想到过,但唯独没有想到自已的死,会让母亲的心也死在了这个春天,死在这个万物蓬勃生长的季节里。
(三)
我孤独积蓄的
一切优秀美好的
全部倾注在你的身上
----《太阳。断头篇》
乌青文是郭正高的母亲。今年91岁。
生于1929年的她,身体依然硬朗,但急剧下降的听力,让她与旁人的交流显得十分的困难。
从嫁到郭家开始,老人总共生了有四儿一女。郭正高是老四。这个满崽长得高高大大,脸相英俊,对父母又十分孝顺乖巧。1978年12月,初中毕业的郭正高跟她说想去当兵,老人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同意了。对世居乡下的村民来说,这是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通知下来的那天,老人看见带着大红花的儿子,在敲锣打鼓的人群护送下围着村庄游行,街坊邻居都羡慕的向她道喜,老人的心充盈而满足。这是老人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我屋里老满那是相当乖巧的,人长得好,又能干,我们村里有几个女的都好喜欢他,有的还主动来提亲,但老四总是想到部队上去闯一闯,哪晓得情况会是这样子的。”多年以后,回忆起儿子的点点滴滴,老人依然刻骨铭心。痛心疾首。
接到儿子的死讯时,51岁的乌青文正在地里插秧,村上的干部把通知书送过去时,老人只听见牺牲两个字就晕倒了。“我这辈子就是一个苦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老人红着眼说完这句话,就坐在门前的矮凳上发呆。
就如同命运被施了魔咒一般,从那时起,送别就成了老人余生里的唯一的主题,最早是战死的老四,接下来是病死的老大,然后是相濡以沫的老伴,再然后是和老四一样长得帅气的老二,最后是老三。直到把所有的儿子都亲自送走。白发人送黑发人,诛心不过如此。
现在91岁的她,坚持住在自已的老屋里,一个人生火做饭,生活拮据,异常清苦,晚上就住在隔壁的三媳妇家。
天气晴朗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望着对面的远山静静的发呆。傍晚的时候就倚在门前,就那样沉默的站着,仿佛在等着儿子们回家。由于经常抚摸,门框上的印记油光发亮,阳光下看过去触目惊心。
(四)
儿子静静的长大
母亲静静的凝视
—《村庄》
四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场战争的影响正在逐渐消退。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门前小溪里的清流依然日夜流淌,对面远山上的花依然照常开放。但一切又似乎改变了。乌青文行动迟缓,但身体依然硬朗,只是儿子们不会再回来,在她面前叫她一声妈。那个春天里,像她这样的母亲有很多很多。对中国人来说,1979年中越战争其惨烈程度直逼朝鲜战争。昆明军区在对对越自卫反击战进行总结时提到:“1979年2月17日至3月16日,我军牺牲6900余人,伤14800余人。2月17、18日两天,伤亡达4000人,后勤部门措手不及,无力全部救治,伤员死亡很多。”
今天郭正高依然躺在广西龙州的烈士陵园里,与他的战友们静静的呆在一起。生前他给家里写过一封家信,这也是他留给母亲唯一的信物。而91岁的母亲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已的儿子魂归何处,问她只知道是死在了国外。
记录老人一家的故事不为煽情,只为了感恩军人的付出。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回报可以值得拿生命去换取。这种价值无法匹配,也不可能匹配。
如果说战争是男人的事业,硝烟是男性的激素。
那受战争伤害最大的一定是女人,因为这与女人的天性相悖,战争给予女人的,恰恰是女人最不需要的,尽管不需要,而女人却还要默默的独自忍受。
最后让我们致敬所有的妻子和母亲。
致敬所有曾经无私奉献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