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树苗(1)

菊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卖树苗了，可每年的春节期间，当她看到市场里那些卖树苗的人，脑海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些年家人卖树苗的情景。

小时候的菊子最怕过春节。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满心盼望过年，可以吃到自己平时吃不到的东西，女孩子们则可以把自己平时穿旧了的衣服换下，穿着自己的新衣服满村子跑。而12岁的菊子对于这些也有期待。可这期待却被另外种情绪占满。

大年初一，大家都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笑容堆在人们的脸上。这一天即便是村里最勤劳的人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因为在当地人眼里，忙活了一年也该给自己放放假了。还有当地过年的习俗，说是大年初一最好不要做事，否则新的一年便要累一年。于是大家都心安理得地忙着吃好玩好。

而这一天菊子的一家人却不同，吃过了中午饭后，一家人便开始忙起来。因为春季期间正是卖树苗的黄金时段，再大的事到它面前都变成了小事。于是一家人哪顾得上过年。再说穷人的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过的。家里除了几个孩子过年添了新衣服，其它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置办的。

菊子的父亲将去年埋在院里的树苗起上来，然后让菊子和她的妹妹一棵一棵抱到门口的场地上。那些带土球树苗又高又重，于是她走一步歇一步。其实从院里到门口的场地也不过几十步。看着那些大大小小，高高矮矮，那么多黑压压的树。菊子不惊抱怨了一句：＂这么的树要搬到什么时候啊。＂可她知道抱怨归抱怨，该搬的树一棵都不能少。因为全家人一年的生计全靠它了。最主要的是可以用卖树换来的钱交上今年的学费。这样想着，她便有了动力了。

从菊子记事起，他的爷爷就开始卖树苗。后来爷爷老了，爸爸就继续卖树苗。这样的行当一代代地传来，菊子也了解了关于树苗的一些知识。家里的那些树苗，12岁的菊子不但认识，连一些树的种植方法她也略知一二。像橘子树苗最好在栽种之前将叶子减掉。她俨然成了个小行家。也许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菊子跟比她小两岁妹妹终于把树苗全都搬到了门前的场地上了。她们已顾不得身上的新衣服已经沾了树苗上的泥土，此时她们唯一想的是美美坐在那休息会，然后喝上一口凉水，那便是最幸福的事。可刚当她们坐下时，车子已经到了门口。她知道这是父亲请的运输树苗的车子。人家来了是容不得你浪费时间的。过年时正是跑运输的黄金时段，看来不能好好过年的并不是她一家。

＂保大爷，快上树苗吧，把你家树苗装完了，我还要赶下家呢。＂菊子的妈妈从屋里走出来讲了句＂陈师傅啊，孩子们刚休息，等一会吧＂菊子的妈妈因为胆结石，去年腊月刚做的手术，家里三个孩子读书，现在全家眼巴巴地指望这一车树苗能换点钱把去年的债换上，再交上孩子们的学费。

可人家师傅也要吃饭啊，于是新一轮的搬树风波又开始了。菊子爸爸站在车上，菊子便一棵棵地把树托举起来送到爸爸的手里。先前搬的时候还可以拖，而此时却要使劲全身力气。菊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棵棵树苗举到头顶，然后交给站在车上码树的爸爸。菊子的爸爸曾告诉过她，不能把树的小嫩芽碰掉了，否则很难卖掉。菊子还知道那些树下面的土球也不能随便搞掉了，那些是树苗赖以生存的唯一土壤。

可即便她如此小心，但12岁的她哪有那么大力气，她觉得每棵树都有千斤重，那些树苗上的泥巴会在托举的过程中不慎松散，于是便重重地砸在她的脸上，胳膊上，她已不觉得疼痛了。她将掉在身上的泥巴又快速地捏在了树根上。比起托举所花的力气，这实在是微乎其微。一棵，两棵，到最后几千棵。菊子只要想到这些树苗是她的学费，她便再次有了力量。那时候因交不起学费上不起学的比比皆是。

菊子的爸爸则一个人在车上码着树苗。去年腊月的时候，菊子的爸爸就一天不闲地忙着。他要将种在田里的树苗一棵棵挖上来，然后用稻连(蛇皮袋绑上两根绳子用来挑东西的用具)把那些树挑回来，然后在家里院子里堆上土，再将那些树密密麻麻地埋在里面。菊子清楚的记得，这些树苗从春天就开始下籽。有种桃树苗，先要将田刨成一条条沟，然后浇上大粪，菊子跟她的妈妈就要将那一颗颗桃籽插进粪里。好几次她都恶心地直吐。夏天最热的时候，菊子的爸爸则要去给那些树苗嫁接。一刀一刀地从树苗上截出好桃树的嫩芽，再一片一片地贴到新发芽的野桃子上，最后再用麻绳一根一根地绑好。一天下来也嫁接不了多少棵。地里有时长草了，因为怕用农药造成对树苗的伤害，菊子跟她的妈妈就要在最热的天气里蹲在密不透风的树间，一棵棵地拔那些草。

菊子知道这些树苗凝聚了一家人的心血。

菊子的爸爸早已疲惫不堪了，他伸出不见皮肤颜色的五指跟菊子和她妹妹说：＂你们俩要好好读书，这卖树的事真不是什么好行当，年过不好，还这么累，今年不知道是什么行情，不知道能不能卖到几个钱呦＂十二岁的菊子听到这话时，眼角似乎湿润了。她想她同村的那些伙伴此刻应该正在和家人围着电视有吃有笑吧。

天渐渐黑了，一车树终于码好了。菊子的妈妈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将菊子爸爸的行李收拾好了。所谓的行李无非就是用个白色的蛇皮袋装上几件换洗衣服，另外带上家里做的米糖。多年后，菊子也卖树时，才知道那些米糖是爸爸卖树时用来充饥的口粮。菊子的爸爸一个人坐上了车子，去年的这个时候，菊子的妈妈身体还是健康的时候还能陪着照应一下爸爸。可今年，唉！

天终于黑了，各家各户的鞭炮声已响起，菊子的爸爸带着他的一车树苗向远方驶去，临走时，菊子的爸爸叮嘱菊子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菊子的眼角又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