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2003年，父亲与世长辞，我那时读初二。

      说起父亲的病，到现在为止，没人能准确的告诉我。他酗酒成性，我怀疑多半是死于肝病。

      他离开后，很多事也就成了永恒的秘密。快二十年了，如今我也成了父亲，但还是会想念。

      消瘦、高大，高鼻梁、大眼睛；有时戴一副淡黄色近视镜，爱穿深蓝色西装。这是父亲留给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儿子的最后的印象。从小缺失父爱的缘故，我和他的隔阂从没消减过，独处时，也很少说话。所以，一直到他将要死去，也没告诉我他已经病得如此严重。

      今年年初，为了生活，我从父亲生前留下的房屋里搬去现在住下的地方。随我一起搬去的是父亲留下的一个老式皮箱和一台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相机，本来是可以不必一同搬去，但我怕它们被别人轻易地丢弃在街头，怕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与父亲有关联的东西了。搬了家，本来是可以亲手扔掉它们的，这样就可以遗忘得干净，但是都搬了家，我怕以后就没有东西可以去怀念了。

      只能写下这苍白的文字，当做纪念，或者缅怀。我知道有太多不舍，也搬不去父亲生前留下的很多东西。比如说，菜地、书房、写字桌、酒壶、羊毛毡......

      父亲喜欢音乐，光是邓丽君和林翠萍的专辑就有一抽屉，那些磁带现在不知道遗落在了哪里。庆幸的是我受他的熏陶，在他离去后不久，学会了弹吉他。多半是为了怀念，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听到我的弹唱了。大学毕业那年，我没有如愿考上工作，有段时间，背着吉他，过着颠簸流离的生活，唯一的收入是酒吧弹唱，那样的生活失望又难忘。后来默默地挺过来了，也许，幂幂之中是父亲给了我力量。

      只有初中文凭的父亲，在我看来是个很有文化的人。我最欣赏的是他的书法，他的毛笔字写得特好。他也曾送过我一只很粗的毛笔，我认真地练过一段时间，可惜到现在也没写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会成为永恒的遗憾。那支毛笔也不知道遗落在了何处。

      上小学时，我的语文成绩不是很好，很多课文背诵起来很吃力，父亲得知后，告诉我在背一句话之前，先合上书本，在脑海里想明白这句话的大意，然后再多朗读几遍，最终试着背诵出来。我很快就掌握了这个方法，发现它果然适合我，所以一直用到现在。上初中后，我的语文成绩逐渐好起来了。父亲的离世，让我变得沉默寡言，我每天只能靠着写日记度日，渐渐地我爱上了文字，后来也开始尝试去写诗。有谁能体会，那些诗篇，是一个儿子为父亲写下的挽歌啊......

      父亲离开前，没有什么征兆，只是，他总说没有精神，上楼梯老喘气，然而，酒却喝得比之前多了，几乎整天不离酒。我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曾想过很多种药材，希望对他的病有奇特的效果。也曾要求他多出去锻炼，周末陪我去野炊，然而他只是点头。可能那是父亲想要告诉我，他快不行了，但是怕伤害了尚未懂事的我，不忍心丢下从小缺失父爱的我。

      有一天下晚自习，我回到家，看见父亲躺在沙发上，我分明能看出他的疲惫。我要给他洗脚，过了很久，他才缓过神来，向我点头。我看见他清瘦的双腿，几乎只剩下了骨头，我的心哽咽般地颤了一下，我屏住呼吸，忍住了泪。暗自想到：父亲可能要死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洗脚，我故意洗了很长时间，怕留下遗憾。

      第二天很平静，下晚自习回到家，我没见到父亲，以为他先睡了，没敢打扰他。到第三天中午，有人来学校为我请假，说父亲病得很严重。我自然就认为他还活着，一路上满脑子是他躺在病床上，拉着我说最后几句话的场景。要到门口了，有很多人围在那里，院坝的墙角边上烧着火堆，青烟一直升到天空，很高，很远。我感到冬天惨烈的寒冷，父亲安静地躺在那里，神情慈祥而肃静，看不出他有什么不舍，我确切他已经离开了，我却流不出泪来。

      我的奶奶哭成泪人。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哭成了泪人。我突然害怕了起来，失望至极。父亲怎么可以随便就丢下我的呢？十五岁，还未成人，以后的生活怎么过？啊......从今以后，我就是他们所说的孤儿了......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快二十年了，我最遗憾的是，没能为他写下一点像样的文字。如今，我也成了父亲，遗憾的是，我的女儿只能指着照片叫爷爷了。

                    二0二一年十一月十六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