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旧事
我小时候在老屋长大,总忆起关于它的很多事。比如:
记得老屋窗外的那颗香椿树,风儿一吹,飒飒作响,如果弟弟在北边那间屋,就会看看窗户上糊的塑料布,一定会跑回南边的屋子,他胆子小,我在后面就会捂着嘴笑。
这间屋子很老了,坐西朝东,三间西屋,青砖面,窗户还是老式的棱子窗,(后来改成了新式玻璃窗)。具有斑驳树皮感觉的木门,开关都吱扭响一下,我父亲往门轴上施了油,还是有声音,不过悦耳了些。
晚上,老屋也暗淡下来,把自己静静地埋在夜里。只有小窗户映出的灯光时时提醒它的存在。屋内,我的母亲趁着煤油灯的光芒,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儿,弟弟早睡得香甜,我坐在炕桌前和母亲搭着话。
母亲冲我笑:“你这夜猫子不睡,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望着在灯光下母亲愈加明亮的眼睛,忙不迭点头,应着。
于是,我在老屋里听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故事:武松打虎及武松为兄报仇的故事。特别注明的是:妈妈版本的。当时,我听得绕有趣味,等着第二天母亲再讲时,却戛然而止没了下文,后来才知道,我娘那天刚读了一本捡到的小人书,就趸给了我。
外间屋有一个灶台,里面嵌着一口大锅,旁边是棕褐色的风箱,每当我娘拉起风箱,柴火就在灶里冒着火苗炽烈地舔着锅底,平房上就会冒起袅袅炊烟,淡青色的烟淡定沉稳地从一旁的墨绿色的香椿树旁经过,徐徐飘散在空中。
不一会儿,我与弟弟玩够了就跑回家,一进屋,就会闻到混合着淡淡的柴草烟味的饭菜香,会觉的肚子更饿。有时是贴了一圈的玉米饼子,有时是糊了一锅的红瓤山药,有时是酪熟的饼……母亲一见到我们,就是喊几句:洗手,洗手。
夏天时,我们在外面乘凉回来,倒在炕上呼呼睡起来,窗户开着,月光如水,院内一片宁静,勤劳的母亲还在屋里屋外的拾掇家务。三间陋室,一橱,一柜,一灶,一炕,一儿一女,她一下一下的扫着土地板,想想出门在外工作的父亲,望望炕上的我们,她心里充满生活的力量,面对三间陋室,处在贫穷的日子里,她会哼起歌来:一条大河波浪宽……多年后,我娘总是说,多忙也得干净,白天没空晚上我也得把地扫出来。
如果不下雨,这屋子温馨,甜蜜,若是下雨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屋子年代久了,房顶每年雨季来临前,都要涂上一层厚泥,可是防不胜防,雨若下大些,我家里就会唱起锅,碗,瓢,盆,交响曲,有时晚上,我们就听着“当当”的雨点声鼾鼾入睡,我娘就会警醒到雨停,随时来发现新险情,又续上一个盆儿。每次雨后,母亲让我与弟弟看着杂乱的盆碗狼藉的现场,就临时教导我们:我们的房子很旧了,下雨会漏,我们以后要盖新房子,又高,又宽敞,又亮堂,你们一人一间。我们听了,往往想象后,马上追问,啥时候能住上?
我母亲接着引导:我们的钱不够啊,我们要节省,零食要少吃,新衣服也要少穿。以后我们为了搬离老屋,见了好吃的总是咽咽唾沫,从不要。以至于以后我们搬离了老屋,在校门口有一群孩子围着买冰糕,我的兜里有零钱,也想不起买来吃,没有了吃零食的习惯;也没有穿新衣的习惯,母亲的话语至今响到耳旁:艰苦朴素永不忘,雷锋都把衣服穿的发白了,也不换新的。
可那一次,我和弟弟还是吃到了零食。
老屋后面是一处空场,那儿相对着有两棵我抱不过来的槐树,每年乳白色的槐花开得满树,我与弟弟就在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树下玩土。
正是槐花开得时候,来了一位推着被褥和货物的爷爷,他是外县人,推着手推车洗锭子为生,锭子是纺车上的物件。母亲拿出了好几个锭子让老人洗,老人干活很仔细,到了中午终于做完了,母亲把钱给了老人,又给他端出了一碗热汤面。
那位爷爷,从车子包里拿出了两个大米花糖球送给我们吃,母亲无奈地看了看我们那眼巴巴的劲儿,客气了一下,让我们说,谢谢。就收了。
那也是我们第一次吃大米花糖球,甜甜的,香香的,脆脆的。
我家有两大扇门,其中一扇门上有个小门,平时我们就走小门,门洞大且高,每年门洞里都会有一垛干草,秋季堆起来后,卖掉了又堆起。这每年的草也母亲从地里一镰刀一镰刀砍来,她中午的时候,把我们锁在家里,自己就在茂密的玉米地里砍草,再用筐把小山似的草垛背回家,门洞里就堆起高高的大垛。也不知我娘每年要卖多少钱,反正每年砍。
关于这草垛还有个故事,我父亲经常出门,回家后,除了帮我娘干活,他还养了个爱好,不知从哪儿弄了个二胡,有空就拉,吱吱吱,一开始学,当然拉的也不好听,可他特有瘾,慢慢地我娘让他干活,他就不干了。往往是,母亲家里家外的忙,父亲就在旁边吱吱吱,终于我娘暴怒了,追着父亲,没收了二胡,扔到草垛上了。
我娘的话,过着穷日子还挺美,他们吵不起来,父亲从来不恼,总笑着开玩笑,母亲喊几句就没事了,不过,后来父亲又有了爱好,晚上有空时就用树根磨烟斗,做成了又大有光滑,还上了层透明漆,但后来,淘气的弟弟把烟斗摔裂了。
老屋真得很老了,如果把她形容成一位老人,也有八十多岁了吧,据说,里面曾经住过五位新娘,其中就包括我的祖母和我的母亲。
老屋的筋骨已老迈,容颜布满苍桑,可她把温暖,慈祥给予了我们一家人。用一种经久不衰的气度容纳了我们,我们的欢笑,我们的话语,我们的身影早已映在了老屋里,我们怎会嫌弃你呢?
后来,我们搬离了老屋,可为什么留在记忆里还是你的影子?我想,或许我从未搬离过。
时光犹如一位简约的女子,素手裁剪了我童年老屋的画面,永久粘贴在我的脑海里。在以后生活中,不期然时时忆起,亦如人生中珍藏的宝石熠熠发光。
佛说,过去心不可得。我丝毫没有沉浸在回忆里感伤,童年的老屋,在以后的岁月里,尤其是物质繁盛,心灵贫瘠的今天,不断把营养补给予我,抚慰我紧张,焦虑的心情,提醒我要把温暖,温馨,勤劳,踏实带给我的孩子,带给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