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让·雅克·卢梭
【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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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 遐想
- 导读
- 一、命运
- 二、意外
- 三、知识
- 四、谎言与真相
- 五、岛上的日子
- 六、善行
- 七、植物
- 八、苦难
- 九、幸福
遐想
我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度过一生,然而现在还没有真正活过就即将死去。
我的感受力也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日渐迟钝,他们也没有办法让我的感官重新恢复敏锐的知觉。
他们在我心中激发的情感只有鄙夷,他们的蝇营狗苟在我看来索然无味,甚至多此一举,我一人独处要比生活在众人之中幸福百倍。
我仿佛是原本生活在别的星球,因为意外跌落到这陌生的尘世间。
余生将孑然一身,因为我只有在独处时才能获得慰藉、期望和安宁,我只应该,也只愿意过好自己的生活。
日常漫步的闲暇时光总是充满了饶有趣味的沉思,可惜我没有一一记下。我会用纸笔记录下仍然记得的想法,每一次重读都让我重新感受到当时的愉悦之情。
这本日记里也记录了漫步时从我脑海中掠过的种种千奇百怪的想法。
孤独默想的辰光是一天之中唯一完全属于自我的时刻。
已经习惯于品味来自内心的愉悦,那是美好而温柔的灵魂在凝思默想中获得的美妙感受。我独自一人漫步时常常领略到令人心醉神迷的喜悦。
这个想法比闪电还要迅疾地从我脑海中掠过,是我在理性思考并采取行动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对一切事物秉承直率和坦诚的态度,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最可恶的罪行。
到死之将至才懂得该如何度过一生,还来得及吗?学会了如何娴熟地驾驭马车,却发觉自己已经跑到了赛马场的尽头。
我渴望学习是为了认知自我,不是为了教育他人;我一直认为在教导他人之前必须足够了解自己。
贫困和富有之间与清醒和迷乱之间摇摆不定,我身上有许多坏习惯,但心中却没有任何邪恶的习性;生活随遇而安,没有理性约束的条条框框,对自己的义务也漫不经心。
对于退隐江湖的选择,我不仅毫不后悔,反而从中得到了真正的快乐。我从阴谋诡计和空欢喜中解脱出来,完全沉浸在闲适安宁的精神世界里,而这一直是我从未动摇的愿望,也是我难以磨灭的眷恋。我离开了人群和世间的浮华,褪下了所有的华服;不再佩剑,不再戴表,不再用镀金首饰和花哨发型粉饰自己。
在预见到人们毫无理智的评判会三番五次对我造成伤害之时,我早已觉得那些成见愚蠢而荒谬。
但凡稍稍触及文学领域的虚荣浮华之气,我就感到恶心。
我只有在绝对离群索居的状态下才能完成自己的作品,并且需要长时间不受干扰的静默沉思,而社会的喧哗与骚动绝对容不下这样的沉思。
完全无法容忍他人在某些问题上持有不同的观点且会为此大发雷霆。在他们面前,我的自我辩护往往显得苍白无力,一方面是因为我讨厌争辩,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缺乏雄辩的才能;但我也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们那些令人反感的学说。这群人尽管有自己的观点,但是狭隘、偏执、气量小。
我对自己说:难道要让自己永远在这些能说会道之人的诡辩中晕头转向吗?我甚至都不确定他们津津乐道地鼓吹和无比热忱兜售的观点是否是他们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些驳斥异见有时还是会让我焦虑,但却再也无法让我动摇信念。我总是对自己说:那些只不过是故弄玄虚和钻牛角尖的诡辩罢了。
就在我还天真无辜、心平气和,以为他人对我只会以尊重和善意相待时,就在我抱着一颗开朗和信任的心,向朋友和兄弟倾诉心声时,背信弃义的人已经悄然给我布下了来自地狱的圈套。灾祸来得猝不及防,对于一个骄傲自尊的灵魂而言实在难以承受。我被推进烂泥之中,意料之外的苦痛让我大惊失色,从来也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我深陷于耻辱的深渊,被恐怖的暗影重重包围,眼前所见都是阴森恐怖的事物。
我发现自己对他人荒谬无稽的评判和短短一生中的诸多小事赋予了过分重要的意义。
它们只不过是轻飘飘的情绪,在我心上造成的波动不会比羽毛落在河面上对水流的影响更大。
精神陷入了倦怠而迟钝的状态。
思绪迟缓,谈吐枯燥无味。
尽管我或许是世界上唯一命中注定孑然一身的人,但我想大概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有喜好孤独的天性。
就任由我与世隔绝地住在这里吧。
我所怀念的幸福绝不会由昙花一现的瞬间构成,而是一种质朴却持久的状态。
我终于可以将一整天的时间毫无阻碍、毫无顾忌地花在我感兴趣的事物上,或者只是随心所欲地无所事事。
最初发自内心的善举之中产生了前赴后继的义务锁链,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有办法摆脱它的桎梏。
在所有想象力之所及的事物当中,不能给我带来愉悦感的事,很快就不可能再做下去了。
如果我的欲望受到了束缚和限制,很快就会减退,如果这种束缚和限制过于强烈的话,甚至会将欲望转变为反感乃至憎恶。
并不等于被拒绝的人就拥有了抱怨的权利。
每当别人对我施以善举,我无法不将其看作是他人为我布设的陷阱,无法不怀疑其中是否暗藏着某种恶意。
一旦缺失了这种刺激,我能感受到的便只有发自内心的漠然和冷淡了。
无论他们用什么东西遮掩真实的行为动机,只要让我窥见了其中的动机,我就可以拆穿其中的骗局。
别人对我一本正经地表达慷慨的情感只不过是谎言和伪善的逢场作戏,一旦对这一点确信无疑,我便很快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个体心生眷恋,不会肩负起任何义务的枷锁。
当我能够看到人们的原本面貌并轻松读出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时,我发现他们心中几乎没有值得我眷恋的东西。
我从来就不适合文明社会,那里都是烦恼、责任和义务,而特立独行的天性始终让我无法承受生活在众人之中需要承担的种种束缚和限制。只要我凭自己的心意行事,我就是善良的。一旦我感觉到约束,不管是出于形势所迫还是来自人群的束缚,我就会变得叛逆,或者不如说是倔强。
除了无所顾忌地由着自己的性子之外,我再也无需遵循任何其他行为准则。
随性而为便是我唯一的原则。
那是因为其中一部分人天生不够敏感,而更多一部分人则是杂念太多。
逃避人群,追求孤独,不再幻想,甚至减少了思考,但我却反倒具备了一种鲜活的气质,让我可以远离沉闷而忧伤的麻木不仁。
孤独的漫步者自由徜徉在一个又一个研究对象之间,满怀兴趣和好奇心地仔细观察每一朵花,当他开始理解植物结构的法则时,他会在观察中毫不费力地体会到一种快乐,其强烈程度与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乐趣不相上下。
我笑我幼稚的虚荣心,也笑我因虚荣而受到的戏剧性的惩罚。
尽管我那枯竭的想象力和黯淡无光的思想再也无法给心灵提供养分。
我们总是希望我们所尊重的人也会尊重自己,因此当我还对某些人心怀敬意时,也就做不到对他们的评价无动于衷。
与我同时代的人只不过是在某种动力作用下活动的机械生命体,我只能以机械运动的法则去理解他们的种种行为。
从此他们在我眼中只不过是被不同的作用力所驱使的物体而已,是失去了所有精神观念的躯壳。
独自一人、病痛缠身、卧床不起,我可能就这样贫困潦倒、饥寒交迫地死在卧榻之上,没有任何人会在意。
此种本领让我在人生的兜兜转转之中始终保持着与生俱来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特质。
灼灼发亮的目光、脸上的怒火、四肢的颤抖和令人窒息的心跳都是纯粹的生理反应,与理性毫不相干,但只有任由天性发泄出最初的怒火,我才可以一点一点恢复知觉,重新主宰自己。
所有一切都来自我摇摆不定的秉性,一阵疾风就能在我心里掀起波澜,风一吹过才会重归宁静。我那冲动的天性让我激动不安,而懒散的天性则让我平静下来。
内心的满足却会从眼神、举止、语气和行动中流露出。
顺着这条递推式的思路想下去,我不禁对人类颠倒黑白的技巧叹为观止。
暮气沉沉的模样在孩子眼中面目可憎,我注意到他们流露出的厌弃,这让我伤透了心。
一个没有独立思想,没有自主学习意识,不能从固化思维中跳脱出来的人,群居和独居几乎是没有区别的。
导读
但是在忏悔录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彷徨无措的卢梭——他反思自己的过失,鞭笞自己的脆弱,拷问自己的良心。自我批评是痛苦的,痛苦的卢梭始终背负着沉重的心结。
无拘无束地放飞思路,天马行空地思考,思考命运、知识、异见、苦难、希望、谎言、幸福、自由和爱情。所以,在《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更加自由、坦荡和平静的卢梭。
他并不期待用这样的一本书流芳百世名垂青史。他走下了哲理的神坛,来到每一位读者身边,说道:“我的遐想录只写给自己。一翻开这些记录,我便会想起当初下笔书写时的美好,让已经流逝的时光重现。”
无论是回首往事还是审视当下,都能够以一种冷静而不冷漠的心境泰然处之。他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学会用置之度外的心境看待生命与死亡、疾病与健康、财富与贫穷、荣耀与污蔑……所有这些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当然,卢梭并没有借此将自己捧上神坛,相反,他无比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遗憾:“我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度过一生,然而现在还没有真正活过就即将死去。”
也是因为他性格中的善良和真实。通过《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社会契约论》
这样的著作,我们领略到的多半是卢梭精妙的逻辑思维和思想高度,而通过《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我们能感受到卢梭内心的善良与真实。
一、命运
我原是人类之中最乐于交际、最随和亲切的一员,却被所有人弃如敝屣。出于仇恨,他们处心积虑地寻找着最为残酷的刑罚用以摧残我敏感的灵魂;他们粗暴地斩断了我与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系。
我总在想,这只不过是消化不良症而已,自己只是在经历一场噩梦,只要醒来,所有这些痛苦都会消失,朋友们仍旧会陪伴在我身边。是啊,一定是这样,或许在不经意间,我已经从清醒的状态纵身跃入了梦境,或者不如说从生跃入了死的怀抱。不知为何,我被抛出了事物的正常秩序,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无法解释的混乱,在这一片混沌之中,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越是思考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就越是无法理解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毫无疑问,我被当作怪物、社会的毒瘤和凶手,我成了整个人类之中令人憎恶的败笔,连卑鄙下流之辈也可以对我肆意嘲弄,往来行人对我的致意唯有唾弃,整整一代人甚至会乐意将我活埋。我怎么能够料想到这一切呢?在这场离奇的变革发生之时,我毫无防备,第一反应是感到天旋地转。躁动不安、义愤填膺的情绪使我沉溺于一种极度激动的狂乱之中,我花费了足足十年,才勉强从这种狂乱中冷静下来。
我这样轻率冒失,无异于授人以柄,为那些对我的命运指手画脚的人提供了工具,他们运用起这样的工具可谓驾轻就熟,最终决定了我的命运,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我毫无心机,毫无技巧,毫不掩饰,毫不谨慎,坦率真诚,胸无城府,缺乏耐心,急躁易怒,反抗只是让我越陷越深,为他们制造出更多攻击我的把柄,而他们也从不放过伤害我的机会。终于,我领悟到自己所有的努力其实毫无用处,只不过是在自我折磨罢了。
一种在艰难又无益的反抗挣扎中不可能有的安宁。
如果他们足够机智,懂得给我留下一丝希望的微光,他们或许至今仍然能将我困在极度苦痛的境地之中。那样的话,他们可以用诱饵将我引得团团转,给我期待,然后让我在落空的期待中不断背负新的创伤。
在我声嘶力竭的同时,肉体的疼痛也让我免于哀鸣戚戚,身体撕裂的痛苦反而暂时抑制了心碎的伤痛。
他们让我从焦虑和惊惧的痛苦中永远解脱出来,这无疑是一种慰藉。现实的痛楚对我而言不足挂齿,我可以轻松承受正在经历的苦难煎熬,但却无法忍受内心对未来的恐惧。在我草木皆兵的想象中,种种未来的苦难纠缠在一起,盘根错节,不断被放大,不断地增长。对我而言,等待痛苦来临比痛苦本身残忍千百倍,被枪口对准胸膛对我而言远比枪击本身可怕得多。
我的感受力也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日渐迟钝,他们也没有办法让我的感官重新恢复敏锐的知觉。这就是迫害我的人们在不遗余力的憎恨中,给我留下的唯一好处。
这一线希望时而给我带来慰藉,时而又让我沮丧,没完没了地折磨着我。最终,一场悲伤的意外遮蔽了我心中最后一线希望的微光,让我看清自己的命运早已铸成定局,此生再也不会出现转机。
他们在我心中激发的情感只有鄙夷,他们的蝇营狗苟在我看来索然无味,甚至多此一举,我一人独处要比生活在众人之中幸福百倍。他们已经彻底摧毁了我心中对于社会与社交的美好感情。在我这个年纪,这样的美好感情不会死灰复燃了,一切都为时晚矣。
对前人的诡计具有一定的判断力,因而能够看到我的本来面目,对我这个人做出公道的评价。正是这样的希望让我写成了《对话录》,也正是这样的希望促使我做出了种种疯狂的举动,力图让这部作品流传后世。这一点希望纵然遥不可及,却让我的灵魂再一次沸腾
从而得以在余生中获得了一段完全清静、绝对安宁的休憩。
因为新一代人对我的看法会受到前人的影响,而前人对我的态度只有历久弥新的厌恶。个体会死去,但由个人组成的集体却不会消亡。同样的情绪将在集体之中流传下去,而他们强烈的仇恨,与激起这种仇恨的魔鬼一样不死不灭,永远保持着不变的活力。
我在深渊里,感觉很平静。命途多舛的可怜人啊。
我仿佛是原本生活在别的星球,因为意外跌落到这陌生的尘世间。
我只能感到令我愤慨的鄙夷或是让我悲伤的痛苦。
余生将孑然一身,因为我只有在独处时才能获得慰藉、期望和安宁,我只应该,也只愿意过好自己的生活。
就让我完全沉浸在与自己灵魂对话的快乐之中吧,灵魂是人们唯一无法从我身上剥夺的事物了。
日常漫步的闲暇时光总是充满了饶有趣味的沉思,可惜我没有一一记下。我会用纸笔记录下仍然记得的想法,每一次重读都让我重新感受到当时的愉悦之情。
除此之外,这本日记里也记录了漫步时从我脑海中掠过的种种千奇百怪的想法。
我从中不断获得对自己天性和脾气的新的认识。
我对尘世的所有眷恋都已经被根除的时候,我还有什么可忏悔的呢?
灵魂内在的精神生命力似乎随着一切现世浮华的消弥而越发强烈。肉身对我而言,已经成了累赘和阻碍,我要尽可能提前摆脱肉身的束缚。
我将用晴雨表观测自己的灵魂,这种思路清晰、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操作方法将为我提供与大气分析一样准确的结果。
《蒙田随笔》完全是写给别人看的,而我的遐想录只写给自己。如果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我能一直保持当前的状态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那么一翻开这些记录,我便会想起当初下笔书写时的美好,让已经流逝的时光重现。这样一来,可以说我的生命增加了一倍。不管人们如何对待我,我都将再次体会到交际的魅力,衰老的我将和另一个时代的我相逢,仿佛和一位忘年交的老友重逢。
它们传给下一代人——如果可能的话。而此刻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担忧。我知道担忧毫无用处,希望让世人能够更好地理解我的美好愿望也已从我心中消失,只剩下对宿命和我的作品以及能够证明我清白的证据的漠不关心,那些证据或许已经被销毁了。
他们既无法夺去写作给我带来的快乐,也无法抹去我脑中对书写的记忆,亦无法剥夺那些孤独而沉默的思考——这些思考的源泉只会随我的灵魂一同消逝。如果我在最初遭遇不幸时就懂得绝对不要试图与命运相抗衡的道理,如果我在那时就能做出今天的决定,那么人们所有的煞费苦心和所有那些骇人听闻的伎俩都不会对我产生任何效果,他们精心编织的所有陷阱都不能打扰我的清静。
二、意外
我发现最简单也最可靠的做法莫过于忠实地记述我孤独的漫步以及在漫步中不断浮现的种种遐想。在那样的状态下,我的头脑完全放空,思绪毫无负担地自由舒展。孤独默想的辰光是一天之中唯一完全属于自我的时刻,心中了无牵挂,方能展现出大自然所创造的我的本来面目。
我的想象力不再像从前那样敏锐,思考问题不再像往日那样活力四射、一触即发。遐思畅想也不再让我激动喜悦,遐想时浮上心头的更多是模糊的回忆而不是新鲜的思想。一种不温不火的无力感对我所有的能力都造成了影响,生命的灵气从我身上一点一滴地消散;灵魂花费再大的力气也难以从衰朽的躯壳中挣脱出来,我对心中理想境界的期望已化为泡影
回归自我的习惯最终让我摆脱了一部分感情的纠缠,于是也失去了一部分痛苦的记忆
真正的幸福之源就是我们自身,如果一个人懂得如何感受幸福,那么旁人便无法真正使之陷入悲惨境地。
已经习惯于品味来自内心的愉悦,那是美好而温柔的灵魂在凝思默想中获得的美妙感受。我独自一人漫步时常常领略到令人心醉神迷的喜悦
我的注意力渐渐从细枝末节的观察转向全局的景色,纵览全景在我心中同样引发了令人愉悦的情感,更加触动心弦。田野仍旧绿意盎然,看起来生机勃勃,但有些地方树叶已经凋零,只剩下枯枝,放眼望去,隐隐一派寒冬将至的寂寥景象。这番景致既让我感到脉脉温情,其中似乎也混杂着淡淡的忧伤,它们与我的年纪和际遇太过相似,无法不触景生情。
看到自己无辜而不幸的生命日暮西沉,纵然灵魂仍然饱含情感和生机,心田上仍然盛开着鲜花,但一切都已在悲伤中枯萎,在忧烦中渐次颓败。独自一人被遗弃在世间的我,已经感受到最早一场寒潮的冰冷。我的想象力日渐枯竭,再也无法用想象出的事物填补孤独的空虚。
自从人们将我从人类社会中驱逐以来,及至我将要度过最后岁月的漫长隐居。
这个想法比闪电还要迅疾地从我脑海中掠过,是我在理性思考并采取行动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刚刚恢复知觉是一个美妙的时刻,感觉好像刚刚来到人世。我仿佛在那一瞬间重新获得了生命,我好像在眼前所见的一切事物身上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轻如鸿毛却无处不在。
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令人心旷神怡的安宁之中,每当我回忆起这份安宁,都觉得世间所有已知的乐趣中没有任何一种能够与之媲美。
人们在我面前议论纷纷时总是一副秘而不宣的滑稽模样,神秘兮兮的氛围令我焦虑不安。
我一直痛恨暗影中的事物,对黑暗抱有一种天生的憎恶,即使被黑暗包围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丝毫缓解。
只此一件便足以窥一斑而见全豹。
他那副大献殷勤和信誓旦旦的模样让我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但我没能看穿这个秘密背后的真相。这件事足以让我惊惶无措,尤其是在那场意外和随后引发的高烧已经让我的头脑烦恼不安的情况下。
我任凭自己沉浸在千百种令人焦虑又悲伤的臆测中,一望便知我已经高烧到了谵妄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指手画脚和妄加评论,完全失去了一个一无所求之人应有的冷静头脑。
跃然纸上的粗陋奉承无法让人从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善意,在这一点上,我绝对不会弄错。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来访、甜言蜜语以及序言中的阿谀 奉承的真正动机。
人们无休止地在我周围堆砌着黑暗,又一次唤醒了根植于我天性中的黑暗恐惧症。我厌倦了凡此种种妄加评论,也厌倦了那些无法理解的秘密。
他们对我似乎怀有某种秘而不宣的敌意并为此结成了同盟。
这种令人震惊的协作和默契堪称奇观,不禁让我怀疑,这场阴谋大获成功早已是上天注定。
在此之前,我认为这只不过是人性之恶的结果,但在此之后,我觉得这应该也是人类理性难以参透的神秘天意中的一部分吧。
三、知识
到死之将至才懂得该如何度过一生,还来得及吗?
这些知识能让我看透重重陷阱,但并不能帮我避开任何一桩阴谋。
美好的幻觉都已破灭。时间和理性迫使我反复咀嚼自己的不幸,并向我揭示现实的惨淡真相,正是这真相让我明白已经无可救药,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逆来顺受。
我们从一出生就踏入了竞技场,直到死亡才能离开。学会了如何娴熟地驾驭马车,却发觉自己已经跑到了赛马场的尽头。
所以当生命走到尽头时,便觉得所有心血都已经付诸东流。
童年起就被卷入尘世漩涡,那时我就亲身体会到自己不适合在这世间生活。
我那沸腾的想象力已经游离于自己刚刚开始的人生之外,仿佛漂泊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找寻着能够让我安定下来的宁静归处。
它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探寻自身存在的本质和目的,我对此产生的兴趣和付出的精力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许多研究高深学问的人比我知识渊博得多,但他们的学问相对于他们自身而言是外在的。
他们想要显得比其他人更有学识,便去研究浩瀚宇宙,试图弄明白天地万物究竟如何运作,就像出于好奇心去研究某种机器的运作原理一样;他们研究人类社会是为了夸夸其谈而不是为了认识自身,他们做学问是为了教育他人而不是为了反躬自省。
对书中的内容便不再有一分一毫的关心,除非是为了向他人推荐,或是在受到抨击时为自己辩护。
我渴望学习是为了认知自我,不是为了教育他人;我一直认为在教导他人之前必须足够了解自己。
我从未真正背弃那些从幼年起便接受的种种或许会被他人称为偏见的道德准则和处世之道。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温柔的爱抚所吸引,受到虚荣心的诱惑,被希望所蒙蔽,又受到现实的逼迫。
在我美好的青年时期,乡间的独自漫步和让我流连忘返的书海遨游将我与生俱来的美好感情与宗教融合在一起,几乎使我变成了像芬奈伦一样的虔诚信徒。隐居生活中的冥想、对大自然的研究和对寰宇天地的思索都促使一个孤独的人难以自持地投身于造物主的怀抱,使之怀着一种温情而又揪心的情绪,去探求眼前所见一切事物的本原和心中所感一切的缘由。
对美好闲暇时光的怀念如影随形、无处不在,让我对触手可及的可以带来财富或幸福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深恶痛绝。我在躁动的欲望中感到不安,几乎不抱希望,收获更是微薄。
一切都让我对尘世的眷恋逐渐淡退,甚至在不幸的遭遇让我彻底成为局外人之前,那份眷恋就已经分崩离析。
在贫困和富有之间与清醒和迷乱之间摇摆不定,我身上有许多坏习惯,但心中却没有任何邪恶的习性;生活随遇而安,没有理性约束的条条框框,对自己的义务也漫不经心。
一场伟大的革命发生在我身上,一个全新的道德体系展现在我眼前,在预见到人们毫无理智的评判会三番五次对我造成伤害之时,我早已觉得那些成见愚蠢而荒谬。
但凡稍稍触及文学领域的虚荣浮华之气,我就感到恶心。
我只有在绝对离群索居的状态下才能完成自己的作品,并且需要长时间不受干扰的静默沉思,而社会的喧哗与骚动绝对容不下这样的沉思。
心无旁骛地投身其中。而到后来,当人们排挤我、迫使我独自生活时,我发现众叛亲离反而给我带来了自己从未想到过、凭一己之力也做不到的好处。
他们不但没能解答我的疑惑,纠正我优柔寡断的毛病。
完全无法容忍他人在某些问题上持有不同的观点且会为此大发雷霆。在他们面前,我的自我辩护往往显得苍白无力,一方面是因为我讨厌争辩,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缺乏雄辩的才能;但我也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们那些令人反感的学说。这群人尽管有自己的观点,但是狭隘、偏执、气量小。
我对自己说:难道要让自己永远在这些能说会道之人的诡辩中晕头转向吗?我甚至都不确定他们津津乐道地鼓吹和无比热忱兜售的观点是否是他们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们用激情来驾驭理论学说,用利益蒙蔽人们相信这个或那个。
趁时间还来得及,让我为自己的余生找到一条不可动摇的行为准则吧。
让我一次说清楚我的观点和原则,希望我在接下来的生命中始终保持我在深思熟虑之后认为自己应该有的样子。
我仿佛置身于迷宫,迷失在困惑、难题、异见、迂回曲折和黑暗之中,以至于在萌生了二十多次放弃一切的想法之后,我放弃了徒劳追寻,在苦苦思索中,几乎就要退而遵守公认的审慎法则,而不再在我过去花费了那么大力气才理清的原则中找寻真理。
那无异于在风暴肆虐的海上寻找一盏几乎无法指明方向的信号灯,没有舵也没有指南针,而这盏信号灯也并不指向任何一处港湾。
至少这种过错不会让我沦为罪人,因为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避免犯下任何罪过。诚然,我也毫不怀疑,童年时期的偏见和我秘密的祈愿总会让心灵的天平倾向更让自己快慰的那一边。
这样一来,至少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最大程度地发挥我的自身价值,不至于沦为彻头彻尾的傻瓜。在我自己的处境中,我感到这世上最令我胆战心惊的就是为了享受尘世间的种种快乐而抛弃灵魂的永恒命运。
我并不是总能圆满解决那些哲学家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困扰我的难题。但是我最终下定决心,将精力集中在人类智慧甚少涉猎的课题上,那是一个处处布满无法参透的奥秘和难以理解的奇异现象的疆域,对于每一个问题,我都直接采纳在自己看来最有理有据、最令人信服的观点,而不会将时间浪费在那些我无法解决的种种异见上——在相反的理论体系里自然存在同样有力的驳斥观点与之针锋相对。
此类课题上采用教条专断的口气,那是江湖骗子才会采取的做法;真正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观点,而且是凭借自己成熟的理智做出判断后得出的观点。即使这样做会让我们犯下错误,我们也可以问心无愧地承担后果,因为我们没有任何罪过。这就是为我营造出安全感的不可撼动的基础性原则。
冥思苦想悟出的道理让我获得了宁静,从那时起,我便将这些道理奉为自己做人做事不可动摇的准则,再也不为自己无法解决的、无法预见的和近来时不时在我心头萦绕的驳斥烦心。那些驳斥异见有时还是会让我焦虑,但却再也无法让我动摇信念。我总是对自己说:那些只不过是故弄玄虚和钻牛角尖的诡辩罢了,相比于为我的理性所接纳。
在不朽的天性、世界的结构以及支配世界的物理秩序之间观察到了一种默契,那是任何空洞的言论永远都无法摧毁的。
这种思索以及我从中得出的结论难道不是上天授意于我的启示吗?
倘若我一直无法摆脱人们迫使我在世间遭受的种种侮辱,倘若我永远没有希望讨回理应属于我的公道,就这样面对世间任何凡人都不曾见过的最恐怖的自生自灭,那么在等待着我的惊惧之中,在围困我残生的骇人困境中,我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就在我还天真无辜、心平气和,以为他人对我只会以尊重和善意相待时,就在我抱着一颗开朗和信任的心,向朋友和兄弟倾诉心声时,背信弃义的人已经悄然给我布下了来自地狱的圈套。灾祸来得猝不及防,对于一个骄傲自尊的灵魂而言实在难以承受。我被推进烂泥之中,意料之外的苦痛让我大惊失色,从来也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我深陷于耻辱的深渊,被恐怖的暗影重重包围,眼前所见都是阴森恐怖的事物。这些意外第一次袭来时,我就被击倒在地,倘若我没有事先积蓄跌倒后再爬起来的力量,或许我永远都无法从此类出乎意料的不幸打击中恢复过来。
在将过去的行为准则与自身的处境相比时,我发现自己对他人荒谬无稽的评判和短短一生中的诸多小事赋予了过分重要的意义。
数不清的伤害和毫无底线的凌辱从四面八方袭来,让我不堪重负,焦虑和恐惧经常袭上心头,让我对希望产生怀疑,这摧毁了我的宁静。
我经常能听到新的观点在我头脑中嗡嗡作响,为之前让我很受折磨的观点提供了新的参考。
唉,在心情沉重到快要窒息的那些时刻,我不禁心想:如果在我自己惨痛的人生轨迹中,发现理智带给我的慰藉其实只不过是空想的话,那么还有什么能保护我免遭绝望的侵蚀呢?如果命运就这样摧毁自己的杰作,并将它在苦难中赋予我的希望和信心全盘推翻,又会怎样呢?在整个世界上只能哄骗我一个人的幻觉又算是哪门子的支持?
数不清有多少次啊,在那些犹疑不定的时刻,我都已经打算在绝望中自暴自弃了。
这些危机时刻尽管有时来得十分频繁,但却总是短暂的。
它们只不过是轻飘飘的情绪,在我心上造成的波动不会比羽毛落在河面上对水流的影响更大。
舆论观点除了让我在绝望的重负之中痛不欲生外再无别的作用,而我的情感则来自年岁的力量,来自反复思索之后的成熟心智,来自生命中除领悟真理之外再无其他消遣的平静时光。现如今,我的心灵被忧伤紧紧攫住,灵魂被烦恼折磨得日渐消沉,想象力宛如惊弓之鸟,数不清的可憎谜团包围着我,扰得我烦恼不堪;现如今,我所有的才能都在衰老和痛苦中每况愈下,慢慢地失去了它们的全部活力。
以不灭字迹镌刻在人类心灵上的永恒真理。
我在默默思考这些问题时明白,人类的理解力终究会受到感官的限制,不可能掌握这些课题的全部。因此,我只专注于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物,不去理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物。这个决定是明智的,我在过去一直是这么做的,我的心灵和理性都顺应这个决定。
纯洁是我在逆境中唯一的依靠;如果我连这唯一强大的能力都放手不要,转而投靠恶毒的言行,那我会让自己的不幸加剧多少倍啊?要论学习毁灭的艺术,我很快就能赶上那些人,待到我成功之时,我给别人造成的痛苦难道就能将我从自己的痛苦之中解脱出来吗?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这样做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好处。
似是而非的花言巧语、无法解决的异见和超出我本人甚至全人类智慧范围的难题都无法再让我动摇。我为自己的精神世界建立起了最为坚实的基础,思想安顿下来,受到良知的庇护。
精神陷入了倦怠而迟钝的状态。
面对一种完全的、持久的、悲伤的孤独,加之当今整整一代人始终明确而强烈的憎恶,以及他们无休止地压在我头上的羞辱——如果说这一切从来没有让我心灰意冷,那是不可能的;摇摇欲坠的希望和令人沮丧的怀疑仍然会时不时卷土重来,骚扰我的灵魂,让我满怀忧愁。在那样的时刻,我没有能力治愈自己的心灵并获得安全感。
当我的灵魂从拘束它并让它闭目塞听的肉体中解脱之时。
四 谎言与真相
差不多是唯一让我每次阅读都开卷有益的作者。
直到年老时仍然让我这颗早已经历了世事沉浮的心灵为之伤怀。
内疚对我的折磨仍然要多残酷便有多残酷。但如果只考虑事发时我的处境,那次撒谎只不过是羞怯的产物而已,丝毫没有伤害说谎对象的意图。我可以对天发誓:即使在无法控制的羞怯让我说出谎话的那一瞬间,如果能够消除羞怯对我个人的影响,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我也甘之如饴。我无法解释这种冲动,只能说一谈起这件事情我似乎又有了当初的感觉:在那一瞬间,腼腆的天性压倒了心灵的所有祈愿。
对这次悲惨事件的记忆和它给我留下的难以磨灭的悔恨之情激发了我对谎言的深恶痛绝,让我在余生始终都小心地守护着自己的心灵,以免再遭谎言的罪恶侵袭。
当我更加仔细地审视自己时,却吃惊地发现居然有那么多我当作大实话说出来的事情,实际上它们只是我的主观臆断;当时我还以自己对真相的热爱为荣,骄傲地自诩将自身的安全、利益和人格全部奉献给真相,心怀公正,在全人类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典范。
尽管独自思索的过程很容易牵扯出令人困惑的论辩。
当人们说出真话时,无论真相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说话的人都是无可指摘的,因为他们没有在其中掺杂任何私心。
就是倾听良知的内省而不要依赖理性的条条框框。
在我心中仍然保留着值得信任和托付的纯洁,尽管有时面对我的冲动情绪,它没能充分发挥引导行为的作用,但当我回忆当时的情景时,道德本能便重新占据了掌控地位。于是我在种种回忆中对自己进行了极其严格的审判,即使是至高无上的末日审判或许也不过如此吧。
除此之外,还有完全无益、纯属消遣的虚构,大部分故事和小说都属于这一类,其中没有任何有内涵的深刻道理,纯粹是为了娱乐。
指控为欺世盗名和招摇撞骗的人呢?
错误的评判虽然并没有在事实上说谎,但却在伦理道德上说了谎,而道德真理比起事实和真相则更应受到百倍的尊重。
这份热爱是否因为掺有杂质而显得虚伪呢?
我从来不按所谓的规则行事,或者说我在任何事情上都没有遵循过除了天性之外的其他规则。
思绪迟缓,谈吐枯燥无味,所以不得不借助虚构的手法,好让自己有话可说。
这样讲故事的节奏远远超出了我思考的能力范围,使得我几乎总是来不及思索便脱口而出,所以我常常说出自己理智不能容忍、心灵也不认同的愚蠢荒谬之语——这些话语在我能够做出判断之前便从我嘴里蹦出来,使我再也无法通过审慎的思考对它们加以修饰了。
我不会为了利益或自尊心说谎,更不会因嫉妒或恶意说谎,但却唯独会因为尴尬和羞怯而说出谎话。
我开始极度严苛地控诉自己的罪行,而不是纵容自己的行为,设法为自己开脱。
我为自己的高尚灵魂感到自豪,我在这部作品中所倾注的无与伦比的信仰、诚实和坦率,甚至比其他任何人都走得更远,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有时候我会通过渲染让真相呈现出奇特的魅力,但我从来没有用谎言掩盖自己的罪行,或给自己冠以实际上并不具备的德行。
五、岛上的日子
尽管我或许是世界上唯一命中注定孑然一身的人,但我想大概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有喜好孤独的天性——虽然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发现这一点。
但是这里却很适合孤独的冥想者漫步,可以从容不迫地徜徉在充满魅力的湖光山色里,在静默中凝聚心神。除了鹰隼长啸、鸟鸣啁啾和山间飞落的湍流声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外物打扰这份宁静。
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径自划到湖心。在那里,我尽情舒展身体,躺在船上,目光望向天空,就这么静静待着,任由水波载着我轻轻漂荡,有时一连几个小时我都沉浸在千百种模糊纷繁而又美丽迷人的遐想中。
如果不在水面上悠闲地漂游,我喜欢沿着绿意盎然的岛岸行走,清澈的水波和凉爽的绿荫常常让我忍不住要下水游泳。
富有韵律的声响,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我的耳朵和眼睛,填补了梦境般的遐思让我的内心活动偃旗息鼓之后留下的空白,让我充满喜悦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不用为思考耗费心神。
关于世事无常的思绪仿佛一线短暂的微光在我心头闪现。但是很快,这些微弱的印象便消失在和谐统一并令我感到轻松快慰的规律运动之中。尽管没有灵魂的主观动作,这种摇篮般的波荡也足以让我乐不思蜀。
我们在凉亭里休息,谈笑风生,唱起古老的歌谣,跳起现代的摇摆舞步,之后欣然入睡——对结束的一天心满意足。
足以在我心中激起无比强烈、温情脉脉且旷日持久的遗憾和怀念之情。
我注意到,在漫长一生的白云苍狗之间,享受最温存的喜悦和最具活力的快感的时期,往往并不是记忆中最难忘、最动人的片段。无论那些充满狂热和激情的短暂时刻是多么的活色生香,也许恰恰是因为它们的鲜活和激烈,所以它们只能是人生轨迹上零星散落的点。它们数量稀少、转瞬即逝,无法形成一种持续的状态。我所怀念的幸福绝不会由昙花一现的瞬间构成,而是一种质朴却持久的状态,这种状态本身并没有任何活力可言,但是它的持续性为之增添了魅力,以至于我最终在其中找到了无上的幸福。
我真希望这一刻能够成为永恒。但是对于转瞬即逝的让我们的心灵不安且空洞并让我们怀念过往或渴望未来的状态,怎么能称之为幸福呢?
灵魂可以获得足够踏实的依靠,完全地放松休息,并凝聚起自己全部的生命气息,不必回忆过去,也不用跳跃到未来;在这种状态下,时间对于灵魂没有任何意义,此时此刻就是持续的永恒,既不会让人感觉到时间的存在,也没有任何时刻接续更替的痕迹。
孤独遐想中经常达到的状态——或是躺在小船里随波漂荡,或是坐在波浪翻腾的湖边静思,或是在其他地方,在美丽的小河边冥思,抑或是在砾石河床上汩汩奔流的溪水旁遐想。
摆脱了所有情感的牵挂和羁绊,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这种感觉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满足而平和的可贵情绪 。
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断因为激情的冲动而分心,对这种状态几乎一无所知,仅仅在某些瞬间不完全地品尝过个中滋味,对它只有模糊而混乱的概念,无缘感受它真正的魅力。
如果人们醉心于那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温存,因而厌倦不断产生种种欲求并要求他们背负各项义务的现实生活,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它需要一颗不受任何激情搅扰的宁静之心。
既不能绝对静止,也不能太过动荡,而是要达到一种中庸温和的节奏。
没有情绪波动的生命只不过是瘫痪的昏睡。如果情绪不平衡或太过剧烈,便会惊扰生命的安宁。如果我们放不下周围的外物,则会破坏遐想的魅力,那样一来我们会忘记自己的本心,陷入命运和他人的倾轧,再次感受到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同时,绝对的静默则会让人悲伤,会让我们想起死亡的凋敝景象。
情绪波动让心灵不再那么宁静,但是当轻飘飘的美好念头只是在心头点到即止,并不会在灵魂深处掀起波澜的时候,浅尝辄止的体验反而更加令人愉悦。
我经常想,即使在巴士底狱,在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物件的单人囚室,我也还是可以心无旁骛地悠然遐想。
在岛上,我终于可以将一整天的时间毫无阻碍、毫无顾忌地花在我感兴趣的事物上,或者只是随心所欲地无所事事。
从一段悠长而美好的遐想中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身处如茵绿草和鸟语花香之中,举目望去,富有浪漫气息的湖岸和波光粼粼的清澈湖面尽收眼底,所有这些可爱的景象仿佛是我幻想中的风景。
灵魂从喧嚣的社会生活所制造的尘世欢愉中解脱出来,频频冲向天际,提前与苍穹之上拥有灵智的造物相遇。
我的心醉神迷中,我的感官经常对那些具体的对象视而不见,现在,我的遐想越深刻,它们就越是富有鲜活的色彩。
六、善行
我行善的倾向强烈,真挚,纯洁;在我最为隐秘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然而过去的经历让我体会到,在我主动行善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义务的锁链,让我不堪重负。
最初发自内心的善举之中产生了前赴后继的义务锁链,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有办法摆脱它的桎梏。
如果我的欲望受到了束缚和限制,很快就会减退,如果这种束缚和限制过于强烈的话,甚至会将欲望转变为反感乃至憎恶。
受惠者却借此规定我必须永远这样做的话——行善的愉悦感便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厌倦。
这并不是明文规定的条件,而是双方心照不宣的自然产物。第一次拒绝向对方提供无偿的帮助,并不等于被拒绝的人就拥有了抱怨的权利。
人们总觉得这样的拒绝比前一种更加不公平、更加残酷;然而这样的拒绝也同样是心灵所热爱的独立自主的产物,这种独立自主是心灵最难以抗拒的诱惑。当我清偿一笔债务,是在履行一项义务;当我给出一笔馈赠,则是在让自己开心。
每当别人对我施以善举,我无法不将其看作是他人为我布设的陷阱,无法不怀疑其中是否暗藏着某种恶意。
善行的功德毫无疑问是始终存在的,但其中内在的魅力却再也没有了,而一旦缺失了这种刺激,我能感受到的便只有发自内心的漠然和冷淡了。
我确信自己做不成一件真正有用的事情,只会让别人的希望落空,这样一来,因自尊而生的愤慨和因理性而生的否定交织在一起,在我身上引发的情绪只有厌恶和抵触。
有些矫枉过正——我回避所有行动的机会,甚至对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机会也唯恐避之不及。
无论他们用什么东西遮掩真实的行为动机,只要让我窥见了其中的动机,我就可以拆穿其中的骗局。
别人对我一本正经地表达慷慨的情感只不过是谎言和伪善的逢场作戏,一旦对这一点确信无疑,我便很快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因为一旦我们跳脱出天性的束缚,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们了。
每当我反省的时候,总是对他们心生怜悯。之所以有这样的看法,或许其中也有傲慢的因素——我自己高高在上,觉得他们还不配让我恨。我对他们至多也就是轻蔑和鄙视,永远达不到痛恨的程度。话说回来,我太爱自己,以至于无法去恨任何人或任何事。
恶毒的、不公正的言行依然会让我义愤填膺;不夸夸其谈也不装腔作势的高尚行为始终都使我喜不自胜,甚至令我热泪盈眶。但前提条件是,我必须从自己的角度去观察和评判。
再也不会在任何一件事上听信众人的判断,也不会再听凭他人一面之词就相信任何事情。
如果我能不受拘束地自由抒发我与生俱来的情感,如果他们永远不来烦扰我的话,我或许还会喜欢他们。我将会向他们施以普世的、毫无私心的善意——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个体心生眷恋,不会肩负起任何义务的枷锁。
人的权力越大,就越有可能禁不住诱惑而滥用指环的力量。如果能够主宰自己的欲望,不受任何人的欺骗,我还能再渴望什么呢?只有一件事——所有的心灵都喜悦满足。看到众人都幸福是唯一能够在我心中触发永恒情感的场景,而为实现这一目标出一份力的热切愿望也是我始终不渝的激情所在。
我将保护自己免受盲目怀疑和深仇大恨的侵扰;当我能够看到人们的原本面貌并轻松读出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时,我发现他们心中几乎没有值得我眷恋的东西,也没有太多能引发我痛恨的丑陋的东西;即便是他们的恶毒也只是让我对他们萌生了怜悯之情,因为我深知,在萌生害人之心的同时,他们也必然对自己造成了伤害。
隐身去四处游荡的能力对我才构成难以抵御的诱惑,而一旦步入歧途,我将无法自拔。炫耀自己丝毫不为这种便利所动,或者标榜理性是如何让我在致命的道路上悬崖勒马,其实都是对自然和自身缺乏正确认识的表现。
我从来就不适合文明社会,那里都是烦恼、责任和义务,而特立独行的天性始终让我无法承受生活在众人之中需要承担的种种束缚和限制。只要我凭自己的心意行事,我就是善良的,而且只会做好事;一旦我感觉到约束,不管是出于形势所迫还是来自人群的束缚,我就会变得叛逆,或者不如说是倔强。
我始终不渝的追求,也是我时常能够维持的状态。我正是因此遭到了同时代人最猛烈的抨击。他们活跃、躁动、野心勃勃、厌恶他人的自由,只要他们能够按自己的意愿行事,或者说能够主宰他人的意愿,他们就很满足了。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做着令自己厌恶反感的事,即使他们有时发号施令也无法改变身受奴役的现实。
七、植物
我原本就不多的知识储备几乎从记忆中消散殆尽,遗忘比记忆的速度要快得多。
忘情于让自己愉悦的消遣是一项非常明智的举措,甚至可以说是我高尚品质的体现——这种方式可以避免心中滋长复仇的种子
要想在已成定局的境遇中给自己增添一些乐趣,必须在内心深处彻底摒弃一切愤怒的冲动。这就是我报复迫害我的人的方式。除了让自己过得幸福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复仇方式能比这样更加痛快。
有时我会进行深刻的思考,但很少能从中获得乐趣,思考几乎总是与我的本心相违背,仿佛是受外力所迫。遐想让我放松愉快,思考却让我疲惫感伤。对我而言,思考始终是一项痛苦而无趣的活动。有时候,遐想会以沉思作为终结;更多的时候,沉思到最后便陷入了遐想,在漫无目的的思绪中,我的心神自由飘荡,乘着想象的翅膀在宇宙中漫游,那令人陶醉的快乐会凌驾于其他一切享受之上。
当我品尝到这种纯粹的快乐时,其他所有的乐趣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便体会到了脑力劳动的辛苦和恶名在外的负担,同时也感觉自己甜美的遐想正在逐渐失去原有的色彩。
这幅图景充满生机、趣味和魅力,是世界上唯一永远不会让眼睛和心灵感到疲乏的景致。
观景者的灵魂越是敏感,就越会为这份和谐所引发的情感所陶醉。温柔而深刻的遐想会占据他的感官,他会怀着一份欣然的醉意迷失在美好的广袤天地之中,体验到一种自我认同感。这样一来,所有个体都从他眼中消失了;他眼中所见、心中所感受到的都是整体。
苦闷忧伤让我的心灵倍感压抑,让它更靠近、更关注周围事物所引发的情感活动,我只能在心灵日渐衰弱的过程中守护 。
时可能云消雾散、灰飞烟灭的残存的热情,而以上种种遐思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自然而然产生的。我漫无目的地在森林和山间游荡,不敢动脑筋思考,生怕触动愁肠。我的想象力抵触与痛苦有关的对象,让我的感官沉浸于周围事物所产生的轻快美好的印象之中。我在这些事物间走马观花,目不暇接,在如此丰富的选择中,不可能找不到足以吸引我的目光和让我久久驻足不肯挪动的事物。
它排解我的忧愁,暂时缓解了我的苦痛感受。大自然中的事物对排忧解闷非常有帮助,让散心这一活动平添了几分诱惑力。馥郁的气味、鲜活的色彩和优雅的外形,似乎都争先恐后地吸引我的注意力。
那是因为其中一部分人天生不够敏感,而更多一部分人则是杂念太多。
小树林的清凉无影无踪,让光影斑驳的绿意变得死气沉沉、令人厌恶;只想把植物放进研砵里舂碎的人,对所有这一切迷人而优雅的景致都没有太多兴趣。
但我只有在纯粹而不牵扯自身利害的沉思冥想中才能专注于心灵的快乐,如果我感觉到灵魂仍然受到身体的种种束缚,便无法在大自然中尽情遨游。
只有达到忘我的状态,我才会陷入沉思或遐想。在那样的状态下,我感觉到难以名状的陶醉和欣喜,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融化在生命的体系中,与整个大自然融为一体。
我成了孤独的人,或者像他们说的那样,成了一个孤僻阴郁、愤世嫉俗的人,因为在我看来,最荒蛮的孤独也强过与邪恶的人往来,他们赖以生存的养料唯有背叛和仇恨。
我不得不抑制住所剩无几、令人愉悦但衰弱无力的想象力,以免在深重的痛苦的压迫下最终不能幸免于难;我不得不试着忘记用耻辱和凌虐攻击我的人们,我害怕自己最终在义愤填膺的刺激之下转而与他们针锋相对。但是,我也无法完全将思绪集中在自己身上,因为我那澎湃的灵魂已不受我的控制,它试图将我的情感和灵魂延展到别的生命轨迹上;我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埋首于大自然的广袤天地了,因为我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衰减懈怠,无法再找到足够决绝、足够稳定并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足够吸引我的事物了,我也失去了在过去的心醉神迷中遨游的活力。
逃避人群,追求孤独,不再幻想,甚至减少了思考,但我却反倒具备了一种鲜活的气质,让我可以远离沉闷而忧伤的麻木不仁。
让它们来净化我被以上种种丑陋事物玷污的想象力吧。我的灵魂已经丧失了伟大的情感,只能被敏感的事物打动;我所拥有的只剩下感觉,痛苦或喜悦只能通过感觉触动尘世间的我。
孤独的漫步者自由徜徉在一个又一个研究对象之间,满怀兴趣和好奇心地仔细观察每一朵花,当他开始理解植物结构的法则时,他会在观察中毫不费力地体会到一种快乐,其强烈程度与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乐趣不相上下。
在这项游手好闲且全无用处的活动中,有一种只有在纯粹的宁静中才能感受到的魅力,这种魅力本身就足以让生活变得甜美而幸福。可是,一旦其中混入了利益或虚荣的动机,为了博取功名也好,为了著书立说也好,如果只是为了学习而学习,只是为了成为作者或教授而去采集植物,这种甜美的魅力便会消散得无影无踪。人们只会将植物看作是追名逐利的工具,所以他们在研究中感受不到真正的快意。人们再也不想求知,只想炫耀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森林被扬名立万的冲动所占领,只不过变成了人世的另一个舞台罢了。
遐想中便混入了一丝自鸣得意的情绪。
我笑我幼稚的虚荣心,也笑我因虚荣而受到的戏剧性的惩罚。
在这一切中所获得的孤独、平静与安宁,都在我的记忆中不断重现。植物学研究让我忘记了人类的迫害、仇恨、鄙视、凌辱和一切恶行。植物学研究将我带往宁静的世界,把我带到质朴善良的人们中间,就像我过去所生活的环境那样。它让我想起我的青年时代和纯洁的快乐,让我再次体会到了那些快乐,让我即使身处于凡人所能经历的最为悲惨的处境之中,也时常会感到无比幸福。
八、苦难
我却时常感到温存而令人动容的美好情感,仿佛一剂良药敷在我伤痕累累的心上,将痛苦转化成了快感。时过境迁,我只能回忆起这些美好的情感,不再记得与之同时加诸我身的折磨。
好像只有当命运将情感紧紧束缚在我心头,让我专注本心,丝毫没有为他人在意的身外之物分心的时候,我才是真正地活着。
我完全被身外之物所吸引,心灵始终躁动不安,体验着人间的世事无常。这种疾风骤雨般的生活既没有让我获得内心的安宁,也没有为我带来平静的容身之所。
尽管我那枯竭的想象力和黯淡无光的思想再也无法给心灵提供养分。我的灵魂被肉体的脏腑连累,也变得模糊而迟钝,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在肉体的重压之下,灵魂再也没有足够的活力,再也无法向过去那样挣脱衰朽躯壳的束缚。
我就这样静静打量着自己的处境,心中却不为所动;我没有抗争,没有挣扎,几乎是无动于衷地眼看着自己身陷其中,倘若换作任何其他人,或许谁都无法平静地承受这一切吧。
发现自己遭人暗算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让我的世界天翻地覆。无耻和背叛出其不意地打击了我。
我狂暴地挣扎,结果只是越缠越紧。
如此愚蠢的盲目和如此荒谬的成见不可能让全人类都心服口服,一定还有清醒的人没有被这份狂热所感染,一定还有公正的灵魂会对阴谋和背叛表示憎恶。我要去寻找,或许最终会找到这么一个人,只要找到他,我就能挫败人们的诡计。
超然心境从何而来?只来自一点,那就是我学会了毫无怨言地承担客观必然的压迫。我曾努力让自己仍然心系于千百种事物,然而所有的依恋一一落空。
当我慷慨激昂地对抗舆论时,我仍然背负着舆论的枷锁,只是自己丝毫没有觉察。
当他们假模假式地对某一个人表示欣赏和尊敬时,那并不是出于公正,而是为了在对同一个人的其他方面肆意诽谤的时候,做出一副看似公正无私、不偏不倚的模样。
屋顶上落下的一块瓦片可能对我们造成严重的人身伤害,但并不会像心怀恶意的人蓄意投出的石块那样导致心灵的创伤。
在命运的打击中,我们会觉得具体的物质伤害反而是最微不足道和最容易忍受的。当不受命运眷顾的人不知该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何人时,便会迁怒于命运,他们将命运人格化。
并以此作为宣泄愤怒的对象,就这样对自己臆想出的敌人大动干戈。
独自一人、病痛缠身、卧床不起,我可能就这样贫困潦倒、饥寒交迫地死在卧榻之上,没有任何人会在意。
他们使我对逆境变得无知无觉、无动于衷,与保护我免受厄运的打击相比,这么做反而对我更有裨益。如果不经历打击,我会永远害怕面对逆境;现在,我征服了厄运,我再也不害怕了。
此种本领让我在人生的兜兜转转之中始终保持着与生俱来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特质。
时而沉浸在富有教育意义、令人愉悦的事物中,满怀欣喜地调动我的头脑和感官;时而与我在幻想中所创造的孩子们相处,它们为我的情感提供了养分;时而与自己独处,对自己感到心满意足。
那时我还是人们的傀儡,被他们伪善的友好、浮夸而讥诮的奉承和口蜜腹剑的恶毒所摆布。
哪怕看到一个阴郁的手势和眼神,听到一句恶毒的言语,或者偶然碰到一个心怀恶意的人,都足以让我崩溃。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做的只有尽快忘记自己看到的,然后逃走。
我来到树下,身处于盎然绿意之中,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人间天堂,我品尝到了内心的愉悦,似乎我就是这尘世间最幸福的人。
头脑还在为方才的种种空洞无聊的想法激动不已,这样一来我刚刚离开的同伴即便在我独处时也好像如影随形。忘乎所以的自负和喧嚣的社会生活污染了我的双眼。
在彻底摆脱了社会的人情世故和人们可悲的蝇营狗苟之后,我才终于重新发现了大自然的全部魅力。
最初无意识的情绪冲动是无法抑制的,在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之后,我便放弃了努力。每当受到打击,我便任由自己血液沸腾,任由愤怒和狂想控制我的感官——即使我用尽全力也不可能阻止或压抑这最初的情绪爆发,索性由着性子让它尽情释放。我只能尽力控制之后的事态,以免导致不良后果。
九、幸福
看着整个人群沉醉在节日的欢乐氛围之中,每一颗心都沐浴在稍纵即逝却生机勃发的快感里。
顺着这条递推式的思路想下去,我不禁对人类颠倒黑白的技巧叹为观止。
他们对于我所说的看似权威的话语会如何解读、赋予其怎样的分量,这些更增加了与孩子们对话的难度。
暮气沉沉的模样在孩子眼中面目可憎,我注意到他们流露出的厌弃,这让我伤透了心。
说是因为乐善好施的仁爱之心,不如说是来自在他人脸上看到的愉悦和满足。快乐的面庞对我而言自有一种魅力,
欢宴也不会让人觉得放荡而傲慢;善意、友爱与和谐让每一颗心都沉浸在欢乐之中;纯真的快乐在人群中传递着,陌生人可以相互攀谈和拥抱,邀请彼此共同享受节日的和谐。
就这样让自己被外物引发的印象牵着鼻子走,完全无法躲避,唯有落荒而逃。陌生人的一个表情、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都足以搅乱我的快乐,或者平复我的苦痛。
再也没有客气寒暄,再也没有行礼致意。令人厌恶的表情、凶残孤僻的眼神取代了最初的礼貌。过去所从事的职业让他们性格直率,完全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用嘲笑和虚伪的面具粉饰内心的憎恶之情;他们公然向我表示了强烈的憎恨。
永远不要让任何可以待价而沽、唯利是图的成分靠近这片纯洁的甘泉,别让这清源腐坏变质。
对孤独和沉思冥想的偏好在我心中与蓬勃而温柔的情感一同诞生,这种情感是灵魂得天独厚的养分。喧嚣和嘈杂让我的感情压抑得透不过气,而宁静与和平能使之重新恢复活力。我需要凝聚心神才能去爱。
他生前遭人唾弃被迫流亡,死后其思想和著作大受法国社会膜拜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