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田园(25)悍妇
姬谦喝喜酒那几日，于桂英干了件震惊全公社的大事，自己把自己带入了坑。这件事还得从王鹏说起。铸件厂的出纳会计王瑛是他幺女，她和匡敏的弟弟匡超一见钟情，情势难分难解，如烈火烹油。王家反应强烈，王瑛大哥在县工作队追求进步，二哥在部队争取提干，匡超象一粒老鼠屎落到王家的粥锅里，如果二人结婚，哥俩的所有努力可能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王瑛为情所迷，宁愿与家里划清界。
匡超与大姑姑家的小表兄还算说得来，就把这烦心事告诉了他。大姑姑家三个儿子都很有出息，老大是军官，老二是大队书记，老三当公社供销社主任。他们的小叔叔在安徽某坦克旅当旅长。他们和王鹏是邻村，时有往来。三表哥闵见智年轻气盛，直接去找王鹏商量，帮他出了个注意。王瑛虽不是独女，但二个哥哥早晚会出去，匡超可以命义上办个倒插门，或许能解决成分问题，至于生的小孩姓匡姓王，政府不会管。王鹏听了有点心动，他也喜欢诚实英俊的匡超，更拗不过女儿的任性，但仍心存疑虑说：小闵，你倒象秋天的石榴，点子多。这地主成分啊……象牛皮鲜，一时半会是甩不掉的，子子孙孙都披着蓑衣被狗咬，你交代匡超，忍耐几年看看。
二人交谈一会，王鹏见闵见智把婚姻和成分看得很轻，少不更事，便问起他自己的事。闵见智对公社自办第二供销社嗤之以鼻，供销社归县社和公社双重领导，不一定听公社指挥，便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方式对付公社，公社则组织县社联合工作组调查整治他，情势对立。闵见智一路顺风顺水，对老王主任的提醒置若罔闻，但没几天就荒了神。
一日凌晨，供销社木材场发生火灾，张少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听说是过路运输船生火烧饭不小心烧着了推放河边的木材，船主已经逃走。张少华说，供销社仓库重地，竟然有外来船只停靠烧饭，木材堆在河边，又不是油料，拎桶水就能浇灭，而且半夜做饭，咄咄怪事！他命令民兵保护现场，上报公安局破案。闵见智没能进入现场，晓得手下几个亲信平日行为乖张，极有可能放火灭证，事情性质变了。早晨回家，与二哥闵见仁商量。哥俩和钱进关系最铁，晓得他鬼点子多，便打电话请教他。钱进告诉哥俩，只要姬谦出面就能搞定，他还是你们闵家的老亲。
兄弟俩怎么也想不起有位叫姬谦的亲戚，钱进真不愧是人精中的鬼才，回家询问母亲。母亲说：是姬家池村老亲，是你们太奶奶的侄孙子，你们堂姑夫的堂弟，大舅妈妹妹的小叔子，你们平日不走动，自然没有印象。闵见仁说：这么复杂啊，您就说请他帮忙找谁最合适？母亲说：哪个合适？当然是老娘我了！当干部，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闵家大姑姑先找到堂嫂和二嫂，才知道匡敏在街上开了裁缝店，姬谦是匡超的厂长。五人一起上街，母亲当着众人面先把二个儿子数落一番：我们至亲不如远亲，当了芝麻绿豆大官，二只眼睛朝了天，对舅舅家一丝儿不关心。我嫁到你们闵家那会，匡家不知比闵家高几节呢，南望山到这街上，七八里地，大半田是我们匡家的……可怜我父亲，自从土改到死，三年没说一句话。说着就伤起心来。
姬谦马上去了公社，二位领导对闵见智的火气还真大。张少华说：闵见智这狂妄小子，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他以为死了闵屠夫，都要吃混毛肉了。任仲义说：他是听了县社个别领导的串戳，闹情绪，说我困在白蓆上做梦。他做出头檐子，会先烂掉！驴子不抽不走，人不管不服，叫他吸取教训。姬谦回来把原话告诉闵见智，交代他去拜访一下二位领导，应该没大问题了。
第二天，闵见智去公社拜访领导，见于桂英领着一群人在保卫科门外，便想绕过去。那帮人已看见他，立即过来围住拉他自行车，边骂边拉要他进保卫科，拉拉扯扯把他上衣袖子拉出个口子。保卫科许科长见几个缠上了闵主住，出来喝道：于桂英，再无理取闹，先把你们全铐起来！许科长只认得于桂英，他们可全认得许科长，见他手上果真拿着手铐，劝于桂英回去。于桂英喊道：人民群众要贪污腐化分子闵见智进来交代问题。许科长怒斥道：这事有政府处理，你先滚回去！几人见领导动了怒，拉了于桂英就走，于桂英边走边喊：闵见智的罪行板上钉钉，他是水缸里的黑鱼，逃不了！闵见智衣衫不整，只得返回。
闵见智看那帮人往东，便往西走，到公社围墙外，一群人正围着墙看，见了他窃窃私语，自动让出个豁口。闵见智上前，见全是贴的自已大字报。有揭发他开后门的，写生活腐化的，揭露贪污的，为掩盖罪证放火的。有两张彩色漫画：一张一只巨手拎着闵见智大耳朵，人画得很小，身上绑着绳，二脚弯弯荡荡，胯间根部顶着把锋利的刺刀，两边飘着五六张纸，纸上写着贪污、腐化、放火、拍马……漫画把他的肥脸大耳、高鼻翘嘴画得十分逼真夸张，猥琐发抖。另一张是生活腐化图，一条大被子底下，闵见智撅着屁股，身下三个女人画得很小，脸部特别逼真。仓库女主任画成了人脸泥鳅身段，在闵见智耳边说悄悄话。女会计是人脸蜂腰，在他身下乱飞。门市女经理画成人脸蛇身，往他嘴里喂一棒小蛇。
姬谦和王鹏经过，见他衣衫缺扭扣破胳膊，问怎么回事？闵见智尴尬得说不出话。姬谦上前观看漫画，抛开内容，漫画水准很高，构思严密，线条流畅，色彩鲜明。王鹏说：小闵，这是国家赋予人民的权力，每个公民都有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辨论的自由，你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别往心里去。
过了十几天，供销社仓库女主任在杂货库上吊自杀。张少华在铸件厂成立临时指挥部应对这次突发事件，他对姬谦说，调查收得太快也是问题，上面一收，下面开始群情激昂。王鹏对脸色煞白的闵见智说：小闵，事已出了，这时候要更加镇定，怎会闹成这样子？闵见智说：于桂英天天组织人员围攻我们，他们把大字报、漫画贴到我们几个人的村上，弄得各家鸡飞狗跳。张少华向老主任讨教，王鹏说：死者的娘家村上人多势众，聚起来有上千人。家属泄愤发生群体事件，虽不合法但合情，可能闹事地方有三处，人死在供销社，那里避不了，要严防烧砸抢。二是吵到闵家，虽可能性不大，但不得不防。三是逼死人的主角，如于桂英家，把握得好能一举多得。
王鹏亲自去了现场。供销社已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公社调来二三百民兵维持秩序。保卫科干部把王鹏带了进去，许科长和民兵营长以及死者大队书记正商量对策，都询问他。王鹏说：当务之急二条，一是把死者弄回家，安抚好死者家属。二是立即把肇事者抓起来，以平民愤，狗怕夹尾，人怕违理。大队书记说，死者家属正闹着找于桂英呢。王鹏说：光逼死人命就可以抓她，必须枪打出头鸟。王鹏刚出大门，里面就闹将起来，抬着死人浩浩荡荡往于桂英家去。
于桂英一早纠集人马商量当天行动，听说吊死了人，便做鸟兽散，径直逃回家。姐妹俩正六神无主时，听到远处传来一片哭声，一片喊声，朝窗外一望，路上、麦田乌泱泱一片人群直奔她家而来，如二只老鼠见了一大群龇牙咧嘴的猫，吓得头骨发酥，三十六颗珍珠般细白牙齿捉对厮打。于桂芳推说为大姐做外应，穿件大棉袄从后门逃了出去，藏在柴垛后面偷看。只见上百人群情激愤，如狼似虎把后门直接踹开，里面传出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于桂芳绝望地裹紧棉袄，跌跌撞撞向姬家池村方向逃去。
